自然是事实,妇人无从反驳。
“兰氏既与你有矛盾,又怎么会将那隐晦之事与你谈心?”虞沨冷笑:“可见你一番证辞都是凭空捏造,还不从实招来?”
世子审案,堂上虽无衙役手持水火棍杀威,但济济一堂的锦衣贵族,与威风赫赫的带刀侍卫更是慑人十分,那妇人本因对兰氏怀恨,又受不住奉城知县的威逼利诱,这才答应假证,前次来州衙不过走个过场,没受半句逼问,一点心理准备没有,哪曾想今日遇见这年轻贵族竟是个较真的,当下惊慌失措,自是供认不讳。
据此,孟高杀人的“罪证确凿”尽数推翻,堂外民众大哗,堂内贵族冷笑。
却在这时——
又闻一声幽幽叹息。
便见施兰心从施德身边款款移步,对已经免跪起立,平冤得血的孟高屈膝一福:“如此看来,真是奉城知县心怀叵测,污陷孟主薄,家父当日审案不详,妄听人言,兰心也疏忽大意,多得世子明察秋毫,为孟主薄洗脱冤情。”
施兰心显然已经“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起初中了旖景的算计,实际上孟高就算无辜,却也无法证实疟疾是否当真早发,更无法证明施德就是那个陷害之人,她这时的盘算是——就算追究下去,奉城知县将施德招供出来,也拿不出实据,他们自然矢口不认,这案子一时半会儿不能决断,等传到了京都,金相哪里会坐视不管,当会想办法平息,不过就是让个县官顶罪,施德担个“不察”的罪名,最多也就是降职,可金相还得靠着施德平息黄花蒿一事,一定不会放任并州知州一职易主,有那么一座“稳如泰山”为靠,这事情极大机会便是不了了之。
不说旁人,这时立在堂下的旖景当真对施兰心五体投地——这姑娘面皮甚厚,在这方面的确不输须眉——瞧瞧施德那帮七尺男儿,这时已是冷汗淋漓,显然做贼心虚,哪里及得上兰心姑娘的能屈能伸。
暴怒的是孟高,毫不“体恤”佳人折腰,浓眉一竖,怒火灼眸:“少装模作样,妄图推脱罪责,什么审案不详、妄听人言,当日堂上,正是施德那狗官令人强押我在罪供上按下手印,若非他有意陷构,何至如此!”
施兰心挑眉一笑:“孟主薄,你虽受了冤屈,心怀怨愤,可也不该这般迁怒于人,当日因你解释不清,又惧受刑,方才认罪招供,我当日身在堂内旁听,并不曾见家父强迫于你,关于此点,主薄、判官皆为旁证,你若是执意污篾,却依然逃不得构陷上官之罪。”
孟高被这一噎,更是怒火蓬勃,险些没有青烟焚顶。
施兰心却又转身,面向世子,半分不显慌乱:“世子,孟主薄口口声声称家父是因瞒疫,才着意陷害,可是家父身为州官,当知疟疾自然应当上奏天听,才能及时防治,明知疟疾一旦滋生便势不可挡,瞒得一时难瞒一世,何苦行这死罪之事,更没有瞒疫的动因。”
说完,又看向三皇子,话中更含深意:“金相当知疟疾暴发,旋即寄书与家父,叮嘱家父应说服并州药商,请他们以百姓为重,先行往各地收购黄花蒿救治疫民,而城中药商霍升大义,满口答应,不惜倾尽家财,购得黄花蒿入并先往疫区,三殿下才从疫区归来,因知详情,眼下患者皆得治疗,委实多亏及时二字,家父应金相之示,以苍生为重,原为职责中事,不敢居功,却也容不得他人信口污篾。”
端的是大义凛然的一番话,又提及金相,以点醒三皇子,施德可是金相亲信,若他不保,金相更危,三殿下可再不能坐视旁观。
兰心姑娘这时尚且笃信——三皇子既与太子情同手足,当然不会置金相不顾,就算黄花蒿一事金相并未告之太子,三皇子也被瞒在鼓中,但经她这番提点,三皇子总该醍醐灌顶。
言尽转身,施姑娘一双秋波脉脉,正看向虞沨——世子,想要将我入罪,可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却忽闻三皇子似笑非笑一句:“这位……施姑娘……我这疫区一行,当真得知了一些详情……疫区之药并非黄花蒿……”
☆、第两百七十六章 舌灿莲花,欲反黑白
三皇子一语惊人!
公堂上顿时有如鼎沸。
因为施兰心“能言善辩”才舒了一口气的州官仿遭雷劈。
堂上正座,虞沨依然云淡风清,这才回应那秋波脉脉,却是眸光幽冷。
施兰心也是瞪目结舌,一切筹谋尽数混乱,脚底下寒意侵袭,满脑子洪涝汹涌。
她惊惧的发现已经彻底陷入迷局。
“三郎,你说疫区之药并非黄花蒿?”大长公主略略扬声,盖过了公堂鼎沸。
三皇子施施而起,冲堂下待命多时的那位太医院药局大使一声嘱咐:“东西抬进来吧。”
众目睽睽之下,一口木箱“砰”然落地,箱盖敞开,整整百袋药材坦露眼前。
“姑祖母,这些便是我在疫区带回的药材,据太医们查验,并非黄花蒿,而是普通的青蒿,并不能治愈疟疾。”三皇子面向大长公主而禀:“这些青蒿与黄花蒿价值悬殊,想来,施知州必然心知肚明。”
随着三皇子话音一落,众权贵再难摁捺——
“施德!你竟然敢以假充真!”
“让我们筹集药款,施德却以青蒿充数,足足三百万两银呀,施德你真是狗胆包天!”
“定是这狗官瞒疫在先,炒高黄花蒿价格在后,原来是打的贪桩枉法的算盘!”
“我就说嘛,眼下黄花蒿六十余两一剂,十万剂得花费多少银两,那霍升一介药商,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大手一挥就能拿出六百万两白银,定是施德与那厮串通骗财!”
案上惊堂木静置,虞沨着意放纵权贵们对施德的声讨,但他知道,仅仅靠着这点“证据”,还不足以让施德入罪。
果然,施德被众怒“惊醒”,踉踉跄跄地跌向堂中,手捧一把“黄花蒿”,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双膝一软,瘫跪在地:“世子,下官当真不知情,这药……”
“是你!”施德的话忽然被施兰心打断。
且见她柳眉倒竖,玉指轻出,朝向正袖手旁观,悠哉游哉的“贾拙政”。
旖景一个激灵,顿时斗志昂扬。
她原本没准备这么快出场呀,可看眼下这情形,兰心姑娘是要“狗急跳墙”了。
“是你!你当初转售予我的万剂黄花蒿是假药。”施兰心这会子当真已是方寸大乱,不及细想,只想着牵三扯四,先将事情往复杂里引导,导致个真假难分,是非莫辨:“世子,当初正是此人售予我万剂黄花蒿,用以捐助疫区,定是她以假充真,我因心系疫民,一时不及详察,才落入了他的骗局。”
“施姑娘,你可不能信口雌黄,咱们早已经钱货两讫,你这会子又说我卖给你的是假药,可得拿出证据。”旖景满面莫名其妙。
事实上,她卖给施姑娘的还真是假药,这算不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施姑娘,你为何这般肯定?”堂上,已经沉默一时的虞沨也问:“难道那霍升就如此可信?还是当日将黄花蒿入库之时,已由施知州一一察验,确定并非青蒿。”
这话显然是个陷井,施兰心满心堤坊:“疫情危重,疫病所医官尽数投入疫区,当日霍升交付药材时,州衙无人能够鉴别,故而,不曾有验。”
权贵们却并不买帐,纷纷质疑:“价值数百万两的药材,怎能不经察验?这话万无人信。”
“诸位,相比霍升,此人更是来历不明。”施兰心是咬定了旖景,竭力平息慌乱,信口胡诌:“当日他从东阳镇那几个药商手中收购,就曾欺哄他们是为捐助疫区,故而,以二十两银平价购得,结果,转手予我之时却狮子大开口,要价六十两银!此人欺骗药商在先,居心委实叵测,无非是为重利,或者还有陷害命官的意图,否则他才一得手,便离开并州,何故这时归来?又与孟高串通一气,咬定家父瞒疫,分明是早有企图!”
这还真是……旖景暗叹,见施兰心那纤纤玉指已经快戳到她的鼻尖,伸手重重一抚:“施姑娘,明明当日是你一番以势压人,从我手中以二十二两银购得万剂黄花蒿,怎么转眼就成了六十两银?”
施兰心冷笑:“我当日与你面谈,只带了个侍婢,如何做到以势压人?客栈里人证可是不少。”
“你是知州之女,开口闭口便是百姓为重,言之凿凿要治我坐地起价之罪,难道不是以势压人?”旖景也据理力争:“再者,当日那些药商交付黄花蒿之时,你可是与我一同前往,我碰都没碰这些药一下,就转手给你,怎么偷梁换柱?”
“那便是你与那些药商原为串通……”
“施姑娘,那些个药商可是先将万剂黄花蒿售予了大长公主,难道那些也是假药?”旖景又问。
“施姑娘休要牵三扯四,当日我可是让人察验过那些黄花蒿,的确是真药,并不掺假。”大长公主这时悠悠开口。
“公主,那些奸商或者正是打的这般算盘,先以真药售予,料到公主您会察验,如此,旁人便不再设防,而之后万剂,却是青蒿,以高价售予我,谋利的同时,又为今日污篾一事埋下引线。”
旖景满心“钦佩”——才女就是才女,当真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敢问施姑娘,当日是你主动寻的在下,提出要收购黄花蒿,在下怎么能预先布局?就算在下神机妙算,能料中大长公主有‘恤民之心’,也料不到施姑娘一介闺阁,居然也能如此大义。”这话,实在有些暗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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