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直早已听旖景说了安排,当然装作不知,声称得与宋嬷嬷同去赴约,与婉丝当面一谈。
宋嬷嬷心下冷笑,只以为苏直是在做戏,却磊落地一口应承。
旖景得了苏直的答复,并没有觉得兴奋——她早有预料,宋嬷嬷即使已将婉丝害死,接到这封信后,也会怀疑是苏直故布迷阵,为了显示她并没有行恶,一定会去赴约,并且为了假作“诚意”,一定得先知会苏直。
能不能从宋嬷嬷的应对中发现蹊跷,且看初十那一日了。
因是年节间,小娘子们元宵节前都不需去扶风堂听课,又因数日雪雨不停,旖景也没去马场练习骑射,终日闲睱,除了去远瑛堂陪陪祖母说笑,就是与六娘研读邸报,或者同四娘对弈,要么就是与七娘品茶,二娘与周家四郎已经过了“小定”,有时也会拿着嫁衣过来绿卿苑里边绣边聊,只有三娘,眼看着旖景人缘越来越好,自己倒越发孤傲不群,整日只在黄氏跟前献殷勤,不与姐妹们扎堆。
正月初七人胜节,阴沉沉的雨雪天气竟然放晴,宫里来人赐了彩缕人胜,大长公主分发给各位小娘子们贴屏,旖景才回绿卿苑,就听说三婶许氏来了,连忙又迎了出去,因见许氏身后没有跟着七娘,也十分乖巧地打发了丫鬟们,亲自斟茶递水,请了许氏上炕安坐。
“景儿越发伶俐了,可是猜到我今日来意?”许氏品了口茶,拉着旖景坐在身边儿,笑着问道。
旖景道:“应是南浙有了消息吧,年节不朝,邸抄上也暂时没有新闻。”
但即使没有朝议,圣上也不会真荒废了朝政,卫国公与苏轹在年节当中,也不会赋闲,时不时地就被召进宫里参与殿议。
“小机灵鬼,就知道你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许氏说道:“三殿下总算有了大动作,拘了江州知州、宁海知府下狱,折子昨日送抵御案,又参劾布政使王炯贪赃枉法、盘剥百姓,牵涉南浙大小官吏,竟达三十余人,今日殿议,圣上勃然大怒,将所列罪证砸在群臣面前,问谁还有质疑。”
“金相如何?”旖景忙问。
“还能如何,大义灭亲呗,跪在御案前请罪,声称南浙官员多为他一手擢升,不想竟是些贪官污吏,他有举荐不当之罪,理应受责,并恳请圣上严惩南浙污吏。”
看来许学士与卓尚书的建议起了作用,金相果然想要独善其身,可是恳请严惩,委实太过果决,态度倒是好的,想来圣上也不会真对他如何。
“王炯的奏折也到了御前,直称是彭御史捏造罪证,秦相为党争权势,污陷于南浙官员。”许氏又说。
“可审断之人明明是三殿下……”旖景摇了摇头:“只怕王炯这个奏折,存着要将金相拉下水来的意图。”
“你三叔也是这么说的,据此,金相越发以为南浙官员居心叵测,欲陷他于两难之境。”许氏又说:“圣上已经下令,着都察院彻查南浙官员贪贿之行,令三殿下先将王炯、江州知州、宁海知府押解回京。”
“如此,是将整治的权柄交给了秦相。”旖景思忖一阵:“秦相必会重治。”
“看来圣上对三殿下此番行动甚为满意,不欲置他为众矢之的。”许氏也说:“至于继任之人,圣上交给了太子选擢。”
还真是,得罪人的事儿都由旁人做了,平息善后这等讨好的事,成了太子之务,想来,四皇子会越发不甘,旖景暗忖。
不过这事看着无妨,能不能让圣上满意,却还得看太子选擢之人,只怕金相会因此再生饶幸,向太子举荐党羽,但他“重治”南浙诸员的态度,更会引不少勋贵寒心。
南浙官员虽据于地方,但其家族多为勋贵,又有姻亲挚交,与京都贵族间也是盘根错节,金相此行,虽善身自保,但党羽之间,必生矛盾计较。
“只怕风波还未彻底过去。”旖景感慨。
许氏深以为然。
一地官员,有三十余人牵连贪贿不法,自从大隆建国,还是前所未有的重案,虽说其中果有狠辣之辈,身担无辜百姓、商贾性命,必遭严惩,可其中也不乏那些无可奈何之人,基于大环境的影响,只得同流合污,却还不至罪大恶极,只贪了些小财,并未行伤天害理之事。
可秦相好不容易得了重创金相一党的良机,自然不会手下留情,都察院多为他的党羽,由这帮人根查贪贿,必然牵连广泛。
有那些较为“善良”之人,当知金相竟然袖手,连忙请托家族姻亲挚友,四处求庇,于是乎,做为勋贵,又是信臣的卫国公府,自从人胜之后,便赢来了车马访客不断。
卫国公并没有拒门谢客。
如此态度,自然引得秦相猜疑——看来,圣上就算要打击金相一势,也不会看他独大,卫国公在这时挺身而出,必然是领会了圣意。
而后宫之中,皇后与陈贵妃也各有揣测,越发重视卫国公府,两个贵人分别掐指一算——呀!苏五娘今年就当及笄,该是议亲的时候了。
☆、第两百一十七章 白沙渡头,古怪青年
皇后大是焦急——这些时日以来,杂事繁琐,竟让她一时疏忽了这件要事,苏氏五娘到婚配之龄,依着她的身份,与太后的宠爱,就怕会在皇子中选择——五皇子,德妃所出,其家族虽不如陈氏,但族人不乏位及朝中要职、军中统领,虽德妃瞧着没有争强之心,可也难保证,若是她与国公府联姻,岂非如虎添翼?是个隐患,不得不防;六皇子生母丽嫔,脑子不怎么灵光,家族也并非名门,可是颇受圣宠,往常时有愚笨之行,圣上却也没有因此厌恶冷待。
且不管这两个皇子是否有夺储之心,却都不能让他们得卫国公这一门姻亲。
不由有埋怨起三皇子来,若非他当初行为不检,已经娶了卫国公府长女,这时又何必担忧?还有甄家,不知怎么教养的女儿,非但没与卫国公世子成事,竟然累得家族名誉险些不保,更可气的居然还对亲姐姐下狠手,害及储君之嗣!
这时再要撮合让苏五娘嫁去甄家,无疑是痴人说梦。
皇后深觉为难,反复思考之后,还是笃定了不能让五、六两个皇子得这一门姻缘,在这个底限上,尽量争取与国公府联姻。
陈贵妃也是不甘得很,她对秦氏这个儿媳原就不满,无奈圣意难违,眼下另一个儿子十皇子才幼学之龄,自然不能谈婚论嫁,可眼看着苏氏五娘就要议亲……三皇子可还不曾婚配,此番又立了功劳,大长公主难保不会改变心意。
若三皇子与国公府联姻,岂不是便宜了太子?
那么,能不能尝试让陈家子弟求娶苏氏五娘?
五郎既能娶宗室女,六郎大概也能配个勋贵女儿吧?
不过依太后对苏五娘的看重,只怕会让她嫁入皇室,或者宗亲,这事并无成算。
也许该找个时机,先探探大长公主的心意。
而旖景这时,尚不知自己成了“香饽饽”,这时她正处在一个奇怪而幽闭的房间——此间狭窄,四围木壁,一扇透光的窗户都没有,外头青天白日,里边却只能点上灯烛,整个房间唯有一个矮几,一端靠壁,而这一面木壁半人高处,却有一线缝隙,透出些微的白光。
旖景抬眸,展颜一笑。
她的对面,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懒懒地挽着个堕马髻,青丝间插着枚白玉簪,正是怡红夜莺杜宇娘。
“宁海那边已经有了回音,宋百户的儿子旧年才娶了新妇,是个寒门嫡女,不过性情十分刚烈,故而夏云的日子并不好过,宋二是个那样的性情,时常打得她遍体粼伤,主母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且拿她当奴婢使唤,我的人与她一接触,听说是五娘所托,她倒是匍匐于地痛哭,只求五娘能救她脱了苦海,离了宋家,宁愿赴汤蹈火,便打听得那位嬷嬷的子女,这时不过也在宋家为奴,女孩儿今年已经十四了,听说竟被宋二给破了身,日子也过得胆颤心惊,男孩儿日子过得舒坦些,无非也就是得个温饱,五娘若觉时机合适,我便让人想办法将他们两个从宋家救出。”
旖景微微颔首:“事情还当做得隐晦一些,别让宋嬷嬷察觉出是针对她,为求稳妥,人先别回京都,还请安置在翼州。”
杜宇娘又是一笑:“五娘放心,这事不难办,宋二那个妻室是块爆碳,巴不得将与宋二有染的人除之后快,极易让人利用。”
“这次所托之事委实有艰难之处,没为难姑娘吧?”旖景略微有些担忧,她还记得杜宇娘说过,五义盟规矩甚严,不许帮众为私事动用盟里人脉。
“好歹这些年,我手上也有些人脉,算不得什么。”杜宇娘不以为意:“五娘将甄茉搞得身败名裂、屈辱而死,于我便是大恩,按照咱们的约定,今后五娘所托尽可直言。”
旖景有些过意不去:“甄茉之事,委实于我也有好处……只今日这件事,不知姑娘所托之人可稳妥?”
这话似乎有些不信任的嫌疑,但事关国公府的隐私,旖景到底有些顾忌。
“此人也是五义盟部众,与我私交甚笃,上回收买胡子马就是他的功劳,最是稳妥的,五娘大可放心。”杜宇娘并不在意旖景的“质疑”。
“当真有劳姑娘……”旖景一笑,略歪了歪头:“私交甚笃……那我是否该恭喜姑娘?”
杜宇娘柳眉略微一挑,眼角妩媚有光:“却并非五娘与世子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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