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礼起身退到一边,元谐也站了起来,却是没有告退的意思,“启禀皇上,莲婉仪,臣弟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娘娘的册封礼,太皇太后吩咐臣弟全权操办。臣弟着人拟了几个吉日,还请婉仪娘娘过目。”
元谐今日身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这么一站起身来,芝兰玉树,姿容俊美,一下子便吸引了殿中好几个小宫女的目光。
映雪将托着吉册的漆盘呈了上来,正要拿到长案上给谢瑶过目,谢瑶却摆手制止了她,侧首对皇帝道:“皇上,臣妾不想办这个册封礼了,可好?”
皇帝意外的轻轻挑眉,“这是为何?”
谢瑶娇笑道:“往大了说,大辽刚刚迁都不过一年,国库吃紧,嫔妾想省下些银子。往小了说……阿瑶懒怠,还要穿着那么重的礼服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弄,嫌麻烦。”
皇帝被她逗的一乐,颔首道:“也好。反正以后还要升位,等你做了一宫主位,再好好办一场册封礼也不迟。”
谢瑶笑道:“皇上可别诳我。”
皇帝专注的凝视着她,低声道:“只有你敢欺君,朕是从来不会骗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谢瑶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她笑着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狠狠的眨了眨眼睛。
元谐站在殿中央,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守规矩的没有看向上首,耳朵却竖了起来,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看到皇帝这样顺着谢瑶的心意,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他忽然想起那年春天,他站在白玉石桥旁的柳树下,远远望着她穿花拂柳而来。美丽的少女仿佛一支精美的画笔,为他单调苍白的人生添上一笔最美好的颜色。
只是那时候,在察觉到皇帝也对她动了心思之后,他就彻底断了拥有她的念头。其实谢瑶当初年纪小,对他无意,可他若执意要娶谢瑶,在谢葭都默许的情况下他如何做不到?他只是……只是怕失去皇帝的宠信,怕失去这千辛万苦才经营起来的一切。
明明是他没有抓紧她的手,为何在看到如今这一幕的时候,心底还是会隐隐的抽痛呢?
宽大的袖摆下,元谐的双拳渐渐收紧。但他的表面功夫已经做到了极致,尽管心中情绪翻涌,看起来却仍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翩翩公子。
他深深的低下头,恭声道:“既然如此,那臣弟便告退了。”
皇帝“嗯”了一声,又道:“彦和,你不是才娶了新妇?过几日上巳节,把你家眷也带进来罢。”
谢琢和元谐的婚事早就定了,可他们不好在皇帝选秀之前成婚,婚事就一直这么拖着。原本秀女选完了,他们也该完婚了,谁知元谐又以各种借口推了半年,直到不久前他们才刚刚大婚,故而皇帝有此一说。
提起谢琢,元谐的神情淡淡的,完全不见提起新婚妻子的喜悦,有些生硬的道:“臣弟遵旨。”接着便退下了。
谢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琢磨着元谐特意跑过来的目的应该有二。一是向皇帝表明他们并无私交,谢瑶不得宠期间,元谐对她没有半点特殊照顾。二是想借着册封典礼的事情讨好谢瑶,不过他没想到,谢瑶竟然会不领情,不把这个册封礼看在眼里。
“在想什么?”皇帝突然出声,打断了谢瑶的思绪。
谢瑶忙道:“没、没什么……”
皇帝起身道:“是不是困了?你先歇着,朕先走了。”
“皇上……”她也跟着站起来,扯住他的袖子,不依道:“皇上要去哪儿啊?”
他淡淡的答道:“早朝上商讨过的政事,皇祖母应该都已经定好了。朕要回乾元殿看看折子,才好叫人盖玉玺,传旨下去。”
对于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帝来说,被人当成傀儡皇帝本应是奇耻大辱,他的表情却满不在乎似的。谢瑶宁愿看他像一头困兽般向她诉苦,也不想让他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
让人心疼。
“清让……”她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忍住,轻声唤道。
皇帝仿佛突然间被人施了定身术般,凝住不动,有些吃惊的问她,“你说什么?”
谢瑶却不肯再说了。她本是脱口而出,这时候已经后悔了。
皇帝收起惊讶,问她,“你怎么会知道朕的字?”
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谢瑶有些慌了,怕他生气,也不敢再搂住他的手臂撒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松开了他的袖子,默默的低下了头,“我……我听人说的。”
皇帝见她好像吓着了,也是有些手足无措。他犹豫了一下,将她揽到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朕没有生气。”
“嗯……”她小声应着。
他将她搂的更紧,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柔声道:“傻姑娘,不要怕我,好吗?”
谢瑶想答应他,她也知道自己应该答应他的,可是她做不到。
毕竟他曾是赐死她的人。
她有信心得宠,有把握迎合他的喜好,可内心深处,她对他仍有原始的惧怕。毕竟他是天子,翻手可救苍生,覆手可杀万民。
皇帝见她那纠结的小样子,心底柔软的好像水一样。他温柔的亲吻着她的眉眼,她秀挺的琼鼻,然后轻轻印上她的唇。
感受到他的体贴,她终于轻颤着回抱住他。皇帝松了口气,笑了,“别怕,朕的字旁人叫不得,你叫得。”
她埋在他宽厚的怀抱中,默默的点了点头。
皇帝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回忆道:“这是父皇临终前为我取的字,原本应是及冠之年再取的,只可惜父皇走得太早……”
先皇的死是一个谜。时人都说先帝一个二十来岁养尊处优的青年人,怎么会被一场普通的风寒夺去性命?当年曾有一个谣言甚嚣尘上,说先帝是因为和太皇太后政见不同,被太皇太后毒死的……
陈年旧事谢瑶无从查证,她只是突然觉得,皇帝也是一个普通人。心一软,就没那么害怕了。
“很少有人叫朕这个名字。”他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徐徐道:“你这样叫朕,朕其实很高兴。只是别叫外人听去,对你不好。”
“真的吗?”她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漂亮的让人想亲一口。
“嗯。”他真的亲了上去,可是很快也不得不转身道:“朕必须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再腻歪下去,他今儿就走不成了。
谢瑶略觉不舍,却也只好乖乖道:“恭送皇上。”
皇帝摸了下她的头发,这回是真的走了。
谢瑶呆呆的坐在他方才坐着的位子上,心想,其实不是别人告诉她的,正是前世缠绵时,他亲口所说。
清让,即是清高的忍让。这个名字就像他的人一样,明明在意的不得了,表面上却一定要装得淡淡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先帝是想告诫他一定要忍让,这样才是生存之道吗?
的确,作为帝王来说,喜怒不形于色的确是上上之道。
只是,这样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清让……他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吧。
她从前只觉得皇帝闷骚到可恶,为了讨好他自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才算把他的心捂热。可如今,她头一次品味他的字,谢瑶忽然发觉,其实也不能怪他养成这样的脾性啊……
“主子,”映霜走近,打断了她的思绪,“罗容华,魏小仪,王娘子和王美人,还有郑选侍、崔采女都来看您了。”
谢瑶一听这么一大串人名就觉得头疼,也不管罗容华是比她高一级,她应该出去迎的,直接道:“请她们进来吧。”
第60章
禅心殿原本还算宽敞,可这一群莺莺燕燕走了进来,立马便显得拥挤了许多。
谢瑶见罗容华进来,站起身笑道:“罗姐姐这边坐。”她说是要把主位让给罗容华,身子却没挪地方。罗容华尴尬的笑道:“莲妹妹客气了,就这么坐吧。”说罢在谢瑶身边最近的位子上坐下。谢瑶没多客套,就那么坐了。她倒不是恃宠而骄,只是单纯不喜欢别的女人坐在他坐过的位子上。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时机选的巧妙,正好赶上皇帝刚走就来了,看来是想做出不和谢瑶争宠的样子来,还想跟皇帝“偶遇”一下。不过看她们这些人巴结的表情谢瑶就知道,刚才皇帝出去的时候就算和她们擦肩而过了,肯定也没理会过其中任何一个。
“诸位姐妹喝茶。”谢瑶看着翠屏倒茶的动作,和气的笑道:“我喝不惯酪浆,惯来都是喝茶,姐妹们若是喝不习惯只管说一声儿,我叫人换便是了。”
“不必不必!”罗容华抢先笑道:“我觉着这茶味儿挺好的,虽然苦了点,但没酪浆那么呛人!”
小王氏也道:“是啊是啊,打莲姐姐这儿起,洛阳城里的人都爱喝茶了呢!”
魏南珍倒不是曲意奉承的人,不过此时也说:“阿瑶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过去我们做姑娘的时候,她吃的穿的用的,样样别致,都与我们不同。幼雪她们就爱学她,阿瑶用过的什么好东西,没过多久就能风靡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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