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二皇子却在她怀中扭了个身,指着本大言不惭地道:“母妃我要那本儿。”
“别傻了你,”谢瑶凑近他柔软的小耳朵,悄声劝道:“擒藻堂你都能念成搓澡堂,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读?听你娘亲的,选本儿带图字少的,等会儿也少丢人现眼些。”
二皇子却跟没听到似的,伸出小肉爪子去抓那本大部头。谢瑶生怕这小祖宗摔了,只好把他放到地上,自己帮他抽出了那本书。
元恒抱住那本书,屁颠屁颠地上楼去了。
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谢瑶这个做母亲的都拿他没办法。
到了二楼,才发现皇帝和太子都已坐在那里。见她进来,太子站起身以示恭敬。谢瑶对他点了点头,几人前后脚落座。
皇帝对太子道:“恂儿,你拿的是什么书?”
“回父皇,儿臣选的是。”
皇帝面浮喜色,道:“选得好。你们读书不久,不必背诵,且读来一篇听听。”
太子似是随手翻开一页,淡淡地问:“父皇,这个字可是念‘我’?”
他将那卷书递了上去,谁知皇帝见了,却是骤然色变,喜色尽失,眉头微皱道:“不,这个字念‘莪’。”
太子似是没察觉皇帝的异常,目光仍黏在书本上,“多谢父皇。”说罢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端坐,高声念了起来,“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高昂,仿佛溢出池中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连谢瑶一个旁观者都心知肚明,以太子如今的认字能力,根本不可能如此顺口地读下全文。这篇,定是有人刻意教他!
这首诗表面上歌颂父母的养育之恩,称父母养育自己十分辛苦劳累,可不用细品都能察觉出太子内心的怨恨。太子表面上是在读诗,实际就是在借机呐喊自己的心声——孤独地活着真没意思,不如早点就去死!没有亲父何所靠?没有亲娘何所恃?出门行走心含悲,入门茫然不知止。想报父母大恩德,老天降祸难预测!大家没有不幸事,为何独我遭此劫?不能终养独是我!
实在是的用词太过直白,难怪皇帝会在看到题目时便变了脸色!
可偏偏太子只是读诗,皇帝说不出他一个“不”字,还要夸赞道:“恂儿这些日子当真大有长进,应当重赏……”
太子这时才抬起头来,嘴角浮起一丝微小的笑意,“多谢父皇,孩儿定当不负父皇所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前不学汉字,不读汉书倒不觉得,如今儿臣倒是觉着,汉人的书有那么点儿意思。”
皇帝心中情绪翻涌,若对敌人,他从不会如此失态,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该如何是好?皇帝嗓音艰涩,讪讪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们现今所知所学只是其中皮毛。定要终生勤勉不倦,方能有所长进。”
“多谢父皇教诲。”太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皇帝不愿深思,转过头问向元恒,“恒儿,你选的是什么书?”
“回父皇,是!”
不光他娘看不上他,他爹也瞧不起他,“你能看懂吗?”
见皇帝问的这么直白,小家伙气的简直要吐血,“不是读就行了吗?”
皇帝道:“那你读吧。”
元恒当真是随便翻了一页,随便读了读,错字百出。谢瑶在旁笑倒,连皇帝都忍俊不禁,见他还要翻一页再读,皇帝忙制止道:“行了,到此即可。”皇帝摸摸他的头,安抚道:“父皇晚上再去看你。”
按照接下来的计划,皇帝要带太子去骑马。二皇子还太小,谢瑶不放心他上马背。
等送走了皇帝与太子,元恒松懈下来,四腿拉差地躺在软垫上。谢瑶凑过去戳他柔软的小肚皮,元恒也不恼,还一会儿鼓着肚子一会儿再缩回去陪她玩儿。
等过了一会儿,谢瑶颇为得意地看着自家儿子,“小恒,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嘛。”
二皇子嘿嘿傻笑,咧嘴不语。
“你是知道太子会触怒皇上,故意逗你父皇开心?还是你故意让着太子,不叫他尴尬?”
太子身份贵重,又年长二皇子许多,这孩子说不定是早慧懂事,有意藏拙。谢瑶与他朝夕相伴,自然清楚以元恒的水平虽说做不到太子读的那么流利,却也不至于那么差。
谁知小家伙挠挠头,一派天真地望着她,“母妃你在说什么呀?我只是不识字罢了。”
第125章
第125章
擒藻堂二楼的窗子并非如别地一般用高丽纸糊成,而是安上了采光极好的玻璃窗。冬日阳光照进室内,映射出七彩光芒。二皇子不停地伸手去抓那光束,却怎么都抓不到。但他耐心极好,自娱自乐也能晚上大半天。
谢瑶支着头在一旁打呵欠,“玩够了没?咱们回宫吧?”
元恒扭过头看她,两只大眼睛将她盯住,仿佛被雪水洗过一般澄澈透明,“母妃,你饿了吗?”
“嗯。”谢瑶应了一声,其实她是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有种胃里泛酸的感觉。但又不好跟小孩子说的太细,她便随口承认。
“那走吧。”元恒乖乖地撅起小屁股爬了起来,主动过去牵谢瑶的手。谢瑶心里暖暖的,伸出一根手指头给他,元恒便顺势抓住。
等她站起来才发觉,自家儿子还是个小矮冬瓜,他们要牵着手走路,她就得匍匐前进。
“我还是抱着你好了,小冬瓜。”她轻轻拍他的脑门儿,笑眯眯道。
元恒顺从的张开双臂,脸上却满是不服气的样子,“母妃可别瞧不起人,父皇可比你高多了。我像父皇,肯定能长得高高的,高到母妃仰着脖子都看不到我长得什么样儿。”
“噗。”谢瑶搂住他,小孩子身上带着股奶香味儿,让她忍不住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仔细端详他的脸,嬉笑道:“那我可得多看我们家恒儿几眼,不然将来恒儿长得太高了,母妃都看不着你的脸了。”
“母妃放心,”元恒煞有介事地安慰道:“我虽然高,但我可以为你弯腰。”他表情拽拽的,一副本大爷可以考虑迁就你的表情。
“你还是先长高再说吧,可别再横着长了。”谢瑶双臂用力,想把他抱起来,却发觉这小子近日重的厉害,她鼓了两回劲儿才将将把他举高。
奶娘见状连忙迎上来,劝道:“莲妃娘娘,还是让奴婢来抱小皇子吧!这藏书阁的楼梯太抖,奴婢怕您和小皇子磕着碰着,那可就不好了。”
谢瑶一想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便并未坚持,将二皇子交到乳母手上。
很多坚持都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比如此刻她身子不大舒服,再逞强便是害人害己了。
出了擒藻堂,回去的路上,那暖轿颠的谢瑶更是想吐。碍于元恒在旁,她一直忍着,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映霜看出不对,凑过来低声问,“主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瑶点点头,垂眸道:“你去派人请太医来……不要声张。”
咯血病的阴霾刚刚过去没多久,谢瑶那一场大病吓坏了禅心殿上上下下,此刻映霜见谢瑶脸色苍白,生怕她病情复发,心底已是大乱。
她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主子放心。”
好不容易撑到回了禅心殿,二皇子被乳母带下去换衣服,谢瑶才进了内殿,便忍不住干呕起来。宫人们纷纷吓得六神无主,这情景他们太熟悉了,当初谢瑶就是这样往外呕血……
小宫女们都已吓呆,簟秋年长人稳重些,将一方锦帕递给谢瑶,扶着谢瑶在床边坐下。
好在谢瑶干呕了一阵子,白帕上并未见落血。谢瑶近乎虚脱地靠在床头,强笑道:“簟秋,你说本宫是不是旧病……”
“娘娘!”簟秋大着胆子打断她,“您可别胡思乱想,慕神医说您好了就是好了,怎么会那么快又复发呢?您别担心了,指不定只是膳房的下人不长眼,给主子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谢瑶点点头不说话,脑中却已闪过千百个念头。就算不是病发,是有人下毒害她也说不定……她要是有个好歹,元恒可怎么办?
等待太医的这段时间太过煎熬,簟秋见她神色复杂,唯恐谢瑶思虑过多消耗心血,便道:“娘娘,奴婢服侍您更衣,先躺下罢?”
“也好。”
换衣服的时候,簟秋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莲妃娘娘,要不要派人请皇上回来?”
她心里正是惊惶不安的时候,当然想让皇帝陪在自己身边。只是他难得带太子出去,人才刚走没多久就被她叫回来,实在太过扫兴,恐怕会伤了太子的面子。她内心挣扎一番,还是道:“不必了,皇上答应晚上来看恒儿,到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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