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陆明萱心里又酸又涩,就跟被压了一块大石似的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片刻方柔声道:“凌大哥怎么能将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何错之有?当年的事发生时,你才两岁不到,只怕连话都说不囫囵,就更别提其他了,你有什么错?你不但没有错,反而比谁都无辜,因此事受到的伤害也比谁都大,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又何必再自苦?”
凌孟祈却越发激动起来,“我怎么没有错,我是那个女人生的,那个女人又做了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我身为她的儿子,难道还妄想独善其身,说自己是无辜的,自己也是受害者不成?”
陆明萱忙道:“你是贵妃娘娘……你是她生的不假,可你别忘了,你也是广平侯的儿子,你姓凌而非姓卢,怎么能将她犯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呢?你也别将令祖母与令尊想得那么好,也许他们没有将当年的事公诸于众,没有剥夺你嫡长子的身份,只是因为他们觉得广平侯府丢不起那个脸呢,他们若真念骨肉亲情,这些年也不会那样对你了,你是你,她是她,你就算再不好,也是凌家的骨肉,身上流着与他们一样的血,更何况当年的事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去理会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你要做的,只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活得更好而已!”
凌孟祈闻言,想起广平侯太夫人和广平侯这些年待他的种种冷淡与漠视,不得不承认陆明萱的话也许才是真的,他们没有将当年的事公诸于众,没有剥夺他嫡长子的身份只是因为他们丢不起那个人,所以只能宣称那个女人是‘因病而亡’,不得已继续承认那个女人是父亲的原配嫡妻,而继续承认那个女人是原配嫡妻就只能继续承认他嫡长子的身份,否则反倒欲盖弥彰。
但因过去十几年来他待广平侯太夫人和广平侯母子那天生的孺幕之情,早被他们待他的种种冷漠而消耗殆尽了,可以说他对他们母子早没了多少感情,所以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他觉得多难受,真正让他难受的,其实是罗贵妃当年对他无情的遗弃!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上次又更长了一些,才摇头苦笑道:“话虽如此,我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去理会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他们毕竟是给了我生命的人……我父亲也还罢了,本就从未善待过我,如今我心里充其量也就只是对他有几分感激和愧疚而已,可我母亲……可那个女人不一样,她在我心里一直是这世间上最美好的人,哪怕她早早便去了,我心里依然为她留了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我受了什么委屈,都会对着她倾诉,小时候偶尔听到别人说她一言半句不好,我也会立刻站出来,哪怕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哪怕事后我祖母和父亲还要再惩罚我……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如今都变成了一个笑话,笑话我是一个大傻瓜,笑话我比那些真正没娘的孩子更可怜也更可悲……”
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抹隐忍的哽咽:“她既不想要我,当初为何要生我?既生了我,就该尽到一个做母亲的应尽的责任才是,可我忍饥受冻时她在哪里?我受尽欺凌时她在哪里?我几次三番差点儿丢了性命,不得不走避京城,寄人篱下时她又在哪里?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通通不在,如今我好容易活得有点起色了,她偏跳了出来,要与我再续母子情缘,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既遗弃了我在先,那就别怪我不认她在后,我绝不会原谅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死也不会原谅她!”
凌孟祈说完,便高高仰起了头,陆明萱比他矮了一个头都不止,自然看不到他到底是不是在哭,可她却能很清楚分明的感受到他的悲伤,让她也禁不住受到感染悲伤起来,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深吸一口气才强忍住了,轻声道:“不想原谅便不原谅罢,只也别太苦了自己……而且当年的事也并非全是她一个人的错,那一位的强势有几分原因,令尊的态度也多多少少有几分原因,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定要自己给自己上一个枷锁,让自己不痛快呢?再退一万步说,她到底给了你生命不是,不然你先前也不会一眼就认出她了,你可以不原谅她,但犯不着特意劳神费力的去恨她,要知道恨人其实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不管怎么说,前世罗贵妃都曾救过陆明萱一命,让陆明萱说她的坏话她终究做不出来,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话更中肯一些。
凌孟祈心里如何不知道当年的事其实不能全怪他母亲,但知道却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所以他真的很感激陆明萱的那句‘不想原谅便不原谅’,感激她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劝指责他不孝,亦或是劝他原谅罗贵妃,说什么她当年毕竟也是有苦衷的,——这世上的事认真说来哪有什么苦衷不苦衷之分,关键在于那个人的态度,只要那个人愿意去做,再难的事也未必做不到,反之,当那个人不愿意去做时,自然也就成了苦衷。
陆明萱见凌孟祈还是仰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得又道:“况凌大哥自己方才不也说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吗?那便真当没有发生过,仍当令堂十三年前便已因病去世了罢,你只要记得她的美好即可,至于贵妃娘娘,以后就当她是一个陌生人罢!”
凌孟祈深吸了一口气,才哑声道:“其实我并不是因什么母子天性,方才才会一眼认出她的,虽说我父亲和祖母从不提及她,她在我们家一直是个禁忌般的存在,但谁都不知道我有一副她的小相,是她‘去世’的第二年过年时,我外祖母打发人给我送东西来时夹在里面的,之后我便日也看那张小相夜也看,幻想着有朝一日若能看一眼活生生的她,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憾了,但现在我真是后悔今日见了她,早知如此,我宁可死也不想再见她……你说得对,以后我便拿她当一个陌生人罢,陌生人的好与坏、喜与悲,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陆明萱道:“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送萱妹妹回去歇着罢,省得明儿没精神,也省得被人发现妹妹这会子不在屋里,横生枝节。”虽说他心里很希望能与陆明萱继续待下去,但他更不想因此而带给她麻烦,反正他们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单独待在一起,不在朝夕之间。
陆明萱听他有意将说话的语气放轻快了几分,又见他眼睛红红的,情知他心里并没有如他嘴上说的那般真释然的,但这种事又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说放下就真放下?他能自持住情绪依旧不容易了,也就不再多劝他,顺着他的话道:“既是如此,就有劳凌大哥送我一程了,如今万籁俱静的,我还真是有些怕。”
凌孟祈点点头,当先一步走出大殿去,四周扫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状后,才复又折进殿里请了陆明萱出来,落后她半步护着她往后面下榻的院子走去。
许是方才在殿里时该说的都已说得差不多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偶尔听得见几声蛙鸣,给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冷清。
一时下榻的院子已近在咫尺了,凌孟祈不方便再进去,陆明萱遂冲他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多谢凌大哥送我回来,凌大哥也早些回去歇着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转身轻手轻脚闪进了只留了一道刚好够她通行缝隙的院门去。
余下凌孟祈看着她轻灵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已到嘴边的一句‘萱妹妹,今日谢谢你!’也只能咽了回去,然后又定定看了黑漆漆的院门好半晌,才转身离开了,心里虽仍烦乱不堪,但有一个念头却越发的清晰,那就是他这辈子要定陆明萱,说什么也不会看着她成为别人的了……
------题外话------
对罗贵妃的设定,其实与射雕里的包惜弱有点像哈,不过两者之间的差异还是挺大的,O(∩_∩)O~
另外,月色开新文了哈,《九重韶华之高门毒女》,虽然现在还有点瘦,但亲们完全可以先收着等肥些了再宰哦,O(∩_∩)O~
☆、第七十五回 隐忧
陆明萱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万幸院里上夜的婆子们白日里累了一天,这会子早已是瞌睡得东倒西歪,倒是无人发现她离开了这么久。
然上夜的婆子们虽未发现她趁夜中途离开过,伴香就睡在她床下,又岂能不知道的?事实上,先前陆明萱方起身时,伴香便已知道了,若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她也混不到今日姑娘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了,她以为陆明萱是想去净房,本来是想起身服侍的,但想着陆明萱向来不喜欢她和伴琴做这些近身服侍的事,如今又没叫她,动作还放得那般轻,可见是不想惊动她,便也就装作睡熟了一无所知。
谁知道陆明萱这一去竟就不见回来了,伴香这才着急了,等到时间越拖越久,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陆明萱回来后,伴香更是快急疯了,可又不敢惊动任何人,半夜三更丢了姑娘,她作为值夜的大丫鬟,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只怕到时候不止她,甚至连她的老子娘也休想脱得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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