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就是他毕生最大的耻辱,让他每每想起来,都恨不能吃卢氏的肉喝卢氏的血,连带对与卢氏生了张七八分相似脸蛋的长子也是恨之入骨,如今母亲为了有人给他们养老送终,竟打算把自己的耻辱告诉别人,哪怕那个别人正是他和卢氏生的儿子也不成,——他已经在长子面前维持不住做父亲的尊严了,再让长子知道他连自己的老婆都留不住,岂非只会越发看不起他,越发要将他鄙视到尘埃里?
关键长子长得跟卢氏当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看不起他,岂不是在说卢氏也看不起他,所以才会毫不犹豫便离开他,跟别的野男人跑了?也就难怪凌思齐听得凌老太太竟要把他的所谓“苦衷”告诉凌孟祈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凌老太太被儿子满脸的决绝吓了一跳,又见孙子始终冷着一张脸,一副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绝无半分回圜余地的架势,气急交加之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遇上这样气人的儿孙,明明都已经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却还要为将来的生计发愁,为没有人养老送终发愁……早知如此,当初老太爷去时,我便该一块儿去的,也好过如今这般生死无路……老太爷,您开开眼,把我也一并带走罢……”
半真半假的哭了一歇,见除了春华嬷嬷以外,竟无一个人上前安慰自己,更没有一个人因为自己哭了便先妥协,这次是真伤透了心,索性眼一闭,便狠心往一旁的墙上撞去,口中还叫着:“反正我也活够了,如今死了倒也干净!”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丹碧眼疾手快扑上前将她挡住了,然后往后面一推,她便歪到了春华嬷嬷身上,压得后者也一个趔趄站立不稳,主仆二人都摔倒在了地上,半晌都再爬不起来。
陆明萱待凌老太太消停了,才居高临下冷冷说道:“凌老太太不必想着你说了你所谓的‘苦衷’,一切便会改变,凭那苦衷是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夫君曾是你儿子亲生骨肉,身上流着他的血,他曾是你们凌家堂堂正正的嫡长子这一事实,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你们对他做的那些事才越发显得丧尽天良,禽兽不如,如果有可能,我相信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投生在你们这样的人家,有你们这样的父亲和祖母!”
陆明萱自然也知道这所谓的“苦衷”是什么,可罗贵妃是罗贵妃,凌孟祈是凌孟祈,就算有一句话叫“母债子偿”,凌思齐也不是理所当然的债主,凭什么要让同样是受害者的凌孟祈来承受他的愤怒与屈辱?
顿了顿,“不过,看在你和你儿子都已不再年轻了的份儿上,我可以劝着夫君在你们有生之年不赶你们出去,你们死后也不会让你们曝尸荒野,但也仅此而已,夫君脱离凌家,另立门户与宗族却是无可改变,你们死后无人供奉香火,凌家的香火自你们终断也无可改变!并且,你们留在我们家的庄子上也别想再当什么老太太老爷,你们身边的一应下人我都要即日发卖了,以后你们的一日三餐你们也要凭自己的劳动获取,你们也不能再住现在的屋子,而必须搬去普通的厢房!你们若是这样还愿意留下,那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大可即刻离开,到底留下还是离开,端看你们自己决定!”
☆、第十七回 厚颜留下
陆明萱条件虽提得苛刻,心里却极有把握凌老太太不会拒绝,虽然她与凌老太太初见至今不过就半年光景,彼此当面打交道更是屈指可数,她对凌老太太的行事作风却算是有一定的了解了,那真正是一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主儿,何况如今棺材还没摆到她面前?
她必定想着只要自己母子还能留在凌孟祈的庄子上,那事情就仍有回圜的余地,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们再不好,终究也是凌孟祈的亲祖母与亲父亲,又上了年纪,难道他还真能让他们去挑水劈柴的不成?
便凌孟祈真有这样的打算,等时间一长,他气消了之后,自己母子再害个病什么的,他难道还忍心让他们带病继续做那些粗活儿不成?
相反他们若是这次真被赶出去了,那才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念头闪过,陆明萱不由暗自冷笑,她很快就会让凌老太太母子知道,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的。
让他们做点粗活儿算什么,至少他们只要做了,总能衣食无忧,不像凌孟祈当年,身为堂堂侯府的嫡长少爷,竟然吃不饱穿不暖,如今大好的报仇机会就在眼前了,她岂能放过?!
凌老太太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以她和凌思齐如今的年纪,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旦离开了凌孟祈的庄子,绝对是随时都有可能饿死病死的节奏,哪里及得上厚颜留下至少衣食住所都不必担忧,且留下还有让凌孟祈回心转意的可能,一旦离开,才真是半分希望都没有了,她怎么能让凌家的香火断在自己母子手上?
是以只沉默了片刻,凌老太太便满脸沉重的做了决定:“我们留下!不过我们留下不是为担心离开以后会衣食无继,将来更会曝尸荒野,而是为了赎我们早年所犯的罪,用实际行动向祈哥儿证明,我们是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你说得对,凭老爷的苦衷是什么,也不能改变祈哥儿是他亲生骨肉这一事实,我们的确该为自己昔年的所作所为受到惩罚,只是……”
见陆明萱满脸的讥诮,显然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辞,更不打算接她的话,只得自己继续道:“只是春华她跟了我一辈子,如今也是忘六十的人了,去到外面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还请你们能容她留下,你们放心,她也不会吃白饭,也会以自己的劳动换取一日三餐的,行吗?”
陆明萱对凌老太太‘留下是为了赎早年所犯的罪’的说辞是嗤之以鼻,暗忖这死老太婆这张嘴可真是厉害,颠倒黑白已经是轻了的,只怕死人都能被她说活。
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将春华嬷嬷一块儿发卖出去,后者之于凌老太太,就是张嬷嬷之于陆老夫人生前的存在,当年的事难保她不知道,自然也要将其捏在手心里她才能放心。
遂故意迟疑了片刻,才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好罢,就让她也留下,不过你别以为她留下是为伺候你的,自此你和她就是一样的人,她该做的事,你都要做,别想躲清闲!”
什么叫‘自此你和她就是一样的人’?凌老太太气得胸口一阵阵的发疼,真的很想啐陆明萱一头一脸,然到底没忘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歹强忍住了,道:“我明白,不会躲清闲的,既是我自己造下的孽,自然该由我自己来赎罪方显诚意。”
说着,忍不住看向凌孟祈,见他始终冷着一张脸,对自己和陆氏的对话充耳不闻,只得暗自叹息,本来祈哥儿的心就难以挽回了,经此一事,怕是更难让他回心转意了罢?
陆明萱该说的话既已说完,自然不耐烦再多留,遂吩咐丹碧:“你立刻着人去叫个人牙子来,把凌老太太和凌老爷从临州带来的人,除了春华嬷嬷,尽数都给发卖了,卖得越远越好,至于她们随身的物品,就赏了她们罢。”
待丹碧屈膝应了,便不再理会明显还有话说的凌老太太,并自她寻死未遂后便一直呈呆怔状的凌思齐,扶着凌孟祈先回了正房。
一时回到正房,陆明萱第一件事便是要解开凌孟祈腿上的纱布,看他的伤势如今如何了,一面一叠声的令人请大夫去。
凌孟祈忙握了她的手,道:“我一点没觉得疼,也没觉得黏黏的,想来伤口并没有裂开,你别忙活了,仔细累着了。”
陆明萱道:“你的眼睛难道能隔着纱布看见里面的情形不成,我还是亲眼瞧一瞧的好。”说着,将手自凌孟祈手中抽出,很快便解开了他腿上的纱布,见他的伤口果然没有裂开,只是有些红肿,方稍稍松了一口气,道:“幸好伤口没有裂开,不过待家去后,还是得瞧瞧大夫才成。”
又嗔道:“你也是,就算再生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来出气啊,当时屋里那么多人,旁的人你不好打骂,那赵氏却是不必顾忌的,万一你的腿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伤心的还不是我?”
凌孟祈沉声道:“当时也是气糊涂了,以后再不会了。”
乍然听得一直以来欲取自己性命的,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对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早不抱任何希望,心里又岂会多少没有几分难受的?
陆明萱不由后悔起自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来,便斟酌着欲说点儿什么来转移话题。
不想凌孟祈已先道:“你不必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事儿,提了便是在往我的伤口上撒盐什么的,我也就是乍然听得真相,那赵氏与他又在我面前丑态毕露的吵吵得我头晕时,气得有些昏头而已,如今已经不气了,那样一个人,也配我为他生气?而且认真说来,我还该感激他呢,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谋害于我,凌老太太也不会想着打发我进京来,我也不可能有今日,所以我现在反而不恨他了,一个陌生人的好坏死活,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自此只当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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