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孟祈被她问得一张俊脸慢慢染红,片刻方小声道:“我开蒙开得晚,当初因着……一些旁的原因,也不曾好好念过书,如今别说跟着赵世兄学制艺了,连先生讲的有些内容我都听得不是很明白,所以才想尽可能的多读一些书,不是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吗,假以时日,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跟上赵世兄的步伐,让我父亲以有我这个儿子为傲,让凌氏一族以我为傲的!”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说得陆明萱心酸不已,尤其是在她看清了凌孟祈提及自己父亲,眼里一闪而过的那抹孺幕时,广平侯都那样对他,根本不拿他当儿子,等同于变相的将他这个儿子逐出家门了,他依然还念着自己的父亲,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让自己的父亲以他为傲……她该为他可怜,还是为他气愤呢?
这一日,又是逢五一休的休沐日,陆明萱也在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在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到了九省楼。
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发现凌孟祈还没来后,陆明萱没有再多耽误时间,立刻动手挑选起自己接下来五日要看的书来。
她找得投入,以致凌孟祈什么时候来了也没发觉,还是站在书架下帮她捧着找到的书的丹青不经意瞥见了一抹阳光投在地上的倒影,发现是凌孟祈来了,屈膝行礼唤了一声:“凌公子。”,她方回过神来,却也只是半转身冲凌孟祈点了下头,微笑说了一句:“凌世兄来了。”便又转身找起她的书来。
浑不知凌孟祈因她那一笑,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明萱今日穿了一身石蓝绣花半袖,月白中衣,下面配了一袭碧色湘水裙,十分的素净淡雅,因着开了年又大了一岁,身量也长高不少,瞧瞧已依稀有了少女的轮廓了,兼之她本又生得好,如今逆光而站,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说不出的明亮,说不出的耀眼,一瞬间便照进了凌孟祈的心里去,让凌孟祈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凌孟祈的异样陆明萱并没有发现,她仍投入的找着书,一边找一边还拿着笔偶尔在纸上写下只言片语,等找好一本后,再在高高大大的书架前来回走动找下一本,有时候她找得很快,有时候却要找很久,一般到了这时候,她就会自己搬上一张椅子踩上去,将顶上的那些书籍一本本取出来,一本本翻着,也不顾下面丹青看她踮着脚尖去拿书时紧张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丹青先发现了凌孟祈的异样,所幸她并没有往旁的方面想,只当凌孟祈是在想事情,因试探着小声唤了一声:“凌公子,您要不要去旁边坐会儿,奴婢给你沏杯茶去?”
方让凌孟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遮掩般的握起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一声,道:“如此就多谢丹青姑娘了。”
丹青却并不就走,而是将陆明萱自椅子上扶下来后,才去了旁边辟为茶水房的耳房沏茶。
余下陆明萱想着自己的书已经找好了,因问凌孟祈:“凌世兄今儿要找些什么书,要不要我帮你一块儿找?”
凌孟祈不敢直视她的脸,微侧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多谢萱姑娘,待会儿我自己找即可,倒是我昨儿个去了一趟积芳阁,小迟掌柜有话托我带给你,说是你前儿画的那些花样子如今市面上已有仿制的了,而且价钱还比我们的低,抢了我们不少生意,长此以往,绝对对我们大有影响,问姑娘可有什么主意?还说他通过这阵子的观察和了解,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流行彩珠首饰,想趁现在先囤一批备用,问姑娘意下如何?”
这些日子因着彼此时常有机会见面,倒是免去了让丹青与虎子暗中递话的周折,积芳阁但凡有什么事,陆明萱与凌孟祈都是借着读书借书时,当面就说清楚了。
陆明萱早料到时日一长,市面上必定会出现她画的那些首饰的仿制品,这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不然她也不会让小迟师傅一月只能推出她画的那些首饰样子的其中三件了,就是想着赚个时间差钱,她对积芳阁的要求并不高,一年能有个二三千两银子的出息,让她以后能有个退守之地也就够了。
倒是小迟师傅说的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流行彩珠首饰之事引起了陆明萱的注意,她猛地想到,前世的确是在今年,京城很流行了几个月的彩珠首饰,只因彩珠首饰价值不高,大户人家的女眷们戴出去不免掉价,小户人家则不可能隔三差五就有银子来买首饰,即便是便宜得多的彩珠首饰,所以流行了一段时间便石沉大海,——陆明萱没想到小迟师傅的洞察力竟会这般敏锐。
她想了想,也压低了声音与凌孟祈到:“有劳凌世兄就这几日跑一趟,告诉小迟师傅,那些仿制品出了也就出了,我们也杜绝不了,横竖每月我们都会推出新首饰,那绝对是在别家先买不了的,你告诉他,下一次推出新首饰前,让那些老主顾先交一半的定钱,如此我们的出息便有保障了。至于彩珠首饰的事,你让小迟师傅全权拿主意即可,如今他才是积芳阁的掌柜,若事事都要我亲自过问,那他这个掌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凌孟祈一一应了陆明萱的话,才迟疑道:“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萱姑娘,不知道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陆明萱眉头微挑:“凌世兄但说无妨。”看他这般郑重的样子,不知道是有什么疑问要问自己?
凌孟祈吞咽了一下,才道:“照理说姑娘父亲健在,又得老夫人看重,家里虽不比国公府家大业大,却也颇过得去,何以姑娘还会费神费力的悄悄做生意,何以还会这般苦读不戳,总之就是与府里其他姑娘们都不一样呢?”
“凌世兄所谓的‘与府里其他姑娘们都不一样’,是指我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专心女红针黹,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陆明萱不答反问,心里禁不住苦笑,她何尝不想像陆明凤等人那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可她哪有那个条件,谁又似她那样她身份尴尬,头顶上时刻有一把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落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可我跟她们都不一样,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人和东西,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然总有一日,会有一个人,举手间便破坏了那些带给我满足的东西,顷刻间便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甚至包括我的性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要发生的事情始终都是会发生的,我若没有能力,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若有能力,虽不至于能叫它照着我想要的方向扭转,至少,我试过了,我努力了,那便再没有遗憾!”
这番话陆明萱藏在心里已很久了,可她谁都没有说过,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就对着凌孟祈说了出来,但不可否认的是,说出来之后她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至少心上那块大石不再沉甸甸的压得她连呼吸一下都困难,哪怕那块大石依然在原地,并不曾移开过分毫。
或许是因为凌孟祈的处境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所以自己在他面前,才会忽然有了倾诉的*,也不必担心他会嘲笑自己,会觉得自己的话匪夷所思,会将自己的话告诉别人?陆明萱无意识的忖度着。
只是陆明萱虽然好受了许多,凌孟祈却不好受起来,他方才之所以问陆明萱那个问题,本来只是想尽可能多的了解她一些,尽可能拉进一点彼此的距离,哪怕他早已在心里告诫过自己,至少现下她不是自己能肖想得起的,可情感主宰了理智,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然后他便后悔了,那样沉痛的表情,那样沉痛的语调,他从没想过它们会出现在一个才十来岁的、如花似玉的、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的脸上,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那样沉痛的表情和语调?还有她说的那句‘不然总有一日,会有一个人,举手间便破坏了那些带给我满足的东西,顷刻间便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甚至包括我的性命’又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正身处什么巨大的危险当中吗?那个要害她的人又是谁?难道她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她,所以她只能小小年纪便想尽办法自救吗?
凌孟祈忽然无比的痛恨自己,也痛恨时间,痛恨自己的一无所有无能无力,痛恨时间为什么不让他们早些遇见,那样他不说参与到陆明萱的生命里,至少也能知道她过去的生命里到底都发生过什么,总之无论如何都好过现在的一无所知有心有力。
不过凌孟祈满心的后悔并未能持续太久,便被陆明萱忽然出声打断了:“好了,不说这些事了,没的白影响了大家的心情。对了,凌世兄,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你的武艺看起来很不错,是跟谁学的?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觉着凭你的基础,只怕要以科举出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即便你成功了,只怕年纪也大了,不是有句话叫‘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可以走另一条路?”
陆明萱这些日子已侧面知道了一些有关凌孟祈在读书上天赋欠缺之事,听说国公府的先生宁愿面对才只六岁的六爷陆文运,也不愿多花时间在凌孟祈身上,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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