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声音变得沉痛起来:“如今母亲已经去了,你虽有个县主的封号我也有个世袭的四品佥事,可说到底也就名头好听,什么实用都不顶,我们将来的靠山与倚仗还得是国公府,尤其是姐姐你,娘家之于一个出嫁了的女人何其重要,若将来姐夫与孟家敢对你不好,我为你出头撑腰固然责无旁贷,可我势单力薄难免力不从心,你若将祖父祖母得罪得狠了,将来可怎么样?我们犯不着为捡芝麻丢西瓜,至多我答应你,等孝期满了娶了亲后,便立时将那小贱种接回来,绝不会让她好过就是了!”
陆明珠被说得一时语凝,但很快便嘴硬道:“凭他孟海纳与孟家将来会对我怎么样,我自有俸禄与嫁妆,至多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也就罢了,我何须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不亲自折磨那小贱种,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母亲难道没有俸禄没有嫁妆?”陆文逐苦笑反问,“母亲还是长公主呢,照样将日子过成了这样,难道姐姐也想将来重蹈母亲的覆辙不成?难道这几年下来,姐姐还没有看够父亲与母亲之间无休止的吵闹谩骂,明明是最亲近的枕边人,却恨彼此恨得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我我吃了你?”
陆明珠立刻道:“那是因为母亲对父亲终究有情,既有情便做不到无欲无求,便做不到看父亲与旁的女人卿卿我我,才会有了今日悲剧的,我对孟海纳却不一样,他是好是歹,爱与旁的女人亲亲我我都是他的事,与我什么关系,如此他自然休想伤到我!”
陆文逐疲惫的叹道:“是不是正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你才会对姐夫视若无睹,丝毫不关心他的?可你想过没有,有丈夫的宠爱与没有丈夫的宠爱,过起日子来区别是真的很大,这么多年来,父亲难道就对母亲全然无情不成?我记得早年他们也曾很恩爱的,可就是再恩爱,对母亲的跋扈和不敬翁姑长嫂父亲还是心存不满的,也是因为这些不满积存得太久,一朝爆发出来,父亲与母亲便再回不去了,萧氏那贱人不过只是加速了二人悲剧的催化剂而已,就算没有她,父亲与母亲早晚也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这还是父亲与母亲多少有几分情分,而且中间还夹杂着我们姐弟,二人依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你与姐夫不过才成亲半年,能有多少情分?又还没有孩子,连父亲与母亲尚且远远不及呢;还有我看你待姐夫的态度,便能想得到你待他家人的态度,只怕比当初母亲还要恶劣几分,姐夫心里又岂会没有怨言?”
“久而久之,你与姐夫的关系只会越发恶劣的,你是有俸禄嫁妆不假,你是御封的县主也不假,可高门大户里的阴私事你难道还听得少了吗?三姑六眷不尊重你,下人对你阳奉阴违,各种挤兑你算计你,甚至一碗药下去,便因病暴毙了的例子不要太多,你又没个一儿半女的,到时候我们甚至连你的冤屈都极有可能不知道,就更别说为你出头撑腰了。说什么‘各过各的,不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何其的难,连母亲身为皇室公主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你难道还能尊贵得过母亲去不成?”
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得陆明珠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想到了自己这半年在孟家的日子,孟家的亲眷与下人的确对自己看似尊重,但认真一想,那尊重却明显透着敬而远之,而这一切说到底都取决于孟海纳待她的态度,她是县主不假,可如今她首先是孟家的媳妇儿了。
好半晌,她方勉强挤出一句:“等我生了孟家的嫡长孙以后,这些问题自然都迎刃而解了,甚至到时候一碗药下去,被暴毙的是他孟海纳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文逐嗤笑道:“那万一姐夫不让你生呢,你又该怎么办?我也是男人,说句不好听的,有你这样一个母亲,我宁愿不要嫡子,至多生了庶子在族谱上记为嫡出,亲自教养也就罢了,也好过养出一个与自己离心离德,还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来!”
“你!”陆明珠再次被说得恼羞成怒,“到底我是你亲姐姐,还是他孟海纳是你亲哥哥,有你这样说自己姐姐的吗?你是不是巴不得看见我过得不好你才开心!”
陆文逐笑容发苦,声音也发苦:“我只是不想让你再重复母亲的悲剧,与姐夫也貌合神离,成一对怨偶罢了。姐姐,你就听我的,自此好好儿与姐夫过日子罢,我瞧得出来姐夫是个极重规矩极有责任心的人,不然此番他大可不必回来,可他依然随你回来了,可见他心里还是很尊重你这个嫡妻的,你若能放下身段,多关系他一些,我相信他会越发尊重你的。而且不但我,祖父与大伯父也对姐夫赞誉有加,说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你这辈子能得他为夫,也不算辱没了你,你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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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送葬
“……你这辈子能得他为夫,也不算辱没了你,你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你又到底对他哪里不满意了?难道你心里还惦记着贺知行那个寡廉鲜耻,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无耻小人不成!”陆文逐一说到贺知行便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也因此变得阴测测的。
陆明珠被问得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怒声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还惦记着那个人,我再自甘下贱也下贱不到这个地步!”
陆文逐立刻逼问道:“那是什么原因让你与姐夫过不到一处?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因姐夫宠爱那位苗姨娘,我先前已大略问过你的丫头婆子们了,都说那位苗姨娘是因一次意外为姐夫所救,与姐夫有了肢体接触,姐夫才不得不纳了她的,你过门之初,姐夫并不曾多歇在苗姨娘处,而是一回家便去你屋里,可你是怎么对姐夫的,不想嫌他吃饭动作粗鲁,便是嫌他满身的汗臭,背着姐夫说他粗鄙,次数一多,姐夫又岂能不有所感应有所耳闻?”
“那苗氏再在这时候温柔小意儿,是个男人都会选择解语花而不会选一个嫌弃自己的,金家的还敢颠倒是非的向母亲告状,母亲也是因为收到她的信,一时急怒攻心,才会与父亲大吵起来,酿成悲剧的!当初母亲挑中金家的做你的贴身妈妈,是为了让她时时提点你,劝谏你,可她呢,不但不知道自己的本分,反而桥架铺火的,让你与姐夫关系日渐糟糕,我长公主府庙太小,容不下这样的大菩萨,我明儿便送她去西天,想来西天的庙足够大,也尽够她发挥了!”
这话说得陆明珠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新婚之初,孟海纳一回家的确多往她屋里去,但她一是因孟海纳本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二是因与其实在说不到一处,三也的确是因嫌弃孟海纳动作粗鲁身上总是有汗臭酒臭味儿,连带晚间歇息时都懒怠应酬他,总是早早的梳洗了自睡自己的。
偏孟海纳虽出身勋贵,因十来岁上便跟着父亲去了边关,与陆明珠的确没什么共同语言,又是武将,日日要领兵操练,或是与同僚同袍应酬,军营里又是个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地方,动作可不就在大家闺秀眼里显得粗鲁了一些,身上可不就时时都有汗味酒味?
更兼孟海纳身为武将,身强体壮,那方面的需求自然也强于常人,偏陆明珠身为妻子,却老是嫌弃他,还不耐烦服侍他,他也是有自己傲气的,自不会老是拿自己的热脸却贴陆明珠的冷屁股,一来二去的,那苗姨娘比之陆明珠未过门前,反倒受宠了些。
见陆明珠脸上隐有悔愧之色,陆文逐面色稍缓,以不符合他年纪的深沉语重心长道:“本来这样的事不该我来与姐姐说,该母亲与姐姐说的,可如今母亲已经走了,即便她还在,说句不该我做儿子的说的话,她自己都是一个婚姻的失败者了,只怕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经验能传授给你。”
说是说福慧长公主失败,到底还是仍不住微微红了眼圈,“姐姐,真的好生与姐夫过日子罢,他待你真的算不错了,虽说他婚前便有姨娘通房的确有些让人膈应,可你也想想他的年纪,他只比大哥哥小月份而已,如今贤哥儿都快启蒙了,他却没弄出个什么庶长子庶长女来,那房姨娘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纳的,你只要用心经营,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你的日子再难过也难过不到哪里去。父亲与母亲临走前,我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自然也没能听到他们最后的话,可我相信不管他们如何憎恶彼此,希望我们姐弟后半辈子能过得幸福安泰的心却定然是一样的,你难道真忍心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吗?”
陆明珠眼里渐渐也有了泪,片刻方哽声道:“我听你的便是,回去后便尽量试着改改自己的脾气,试着对他好一些,纵不能与他举案齐眉,至少相敬如宾。”
“有姐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陆文逐这才笑了起来,却笑中带泪:“不怕告诉姐姐,此番父亲与母亲双双横死,我心里虽伤心,但更多却是如释重负,想着以后总算可以不必再面对他们彼此日日无休止的谩骂争吵,这个拉了我说那个的不是,那个拉了我说这个的坏话,也不必日日再担心要与他们收烂摊子了。听得他们死讯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这样说虽然有些不孝,可我当时真是这样想的,我真的不希望,将来姐姐的孩子也与我一样,在父母亡故后,除了悲伤,更多却是如释重负,那样不但是做父母的悲哀,也是做子女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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