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说非雁卿不娶,雁卿却未必非元徵不嫁。谢景言当日也只觉得元徵言行轻率,隐隐有邀买人心胁迫林夫人之意。他心里看不上这般做派,便不觉着元徵能成事。
此刻却忽就意识到,林夫人固然不会为元徵的手段所胁迫。可她不能不考虑雁卿的意愿。
而雁卿是喜欢元徵的。
所以尽管林夫人明言反对,却还是默默的为此做好了准备。
“三哥哥?”他久不说话,也不知是想到哪里去了。雁卿便疑惑的唤了一声。
谢景言才回国神来,见雁卿懵懂关切的望着自己,一时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去岁上元节,雁卿奔跑回去找元徵时,他所体味到的心情又一次重现了。而雁卿眼眸清澈,虽察觉到他心境变化,却显然不懂得是为了什么。
谢景言便又无奈的微笑起来,“我取笑你做什么……”
雁卿更加赧然,忙换了话题,问道,“今年上元节,三哥哥可曾上街赏灯?”
谢景言摇头道,“赶上当值,只上元当日歇了一次。陛下又传召家中兄妹一起去宣德楼上看灯,便没能上街。”
雁卿也了然点头——纳吉过后,谢嘉琳其实就算是东宫的人了,只没过门罢了。既然成了亲家,皇帝赏灯时忽然想起晋国公一家来,也没什么意外的。却又起来兴致,“在高处看御街,灯景一定更好吧?”
谢景言便笑道,“君上、长辈跟前,哪还有余力赏灯?”
雁卿立刻便心有戚戚然,“陛下不会考校你们的功课了吧?”
谢景言笑道,“是。按着惯例,还要写诗助兴。”临场赋诗,雁卿只是听着都起了退缩之意,又紧张又期待的听谢景言是怎么渡过难关的。谢景言便故意拖延了片刻,才笑道,“所幸皇后也在,说人太少,赛诗无趣,不如猜灯谜。”
帝后同在宣德门赏灯,又有太子同太子妃一家随驾,皇帝兴致自然不差,也就准奏不写诗了。
雁卿也跟着松了口气。倒是又想起什么,就字斟句酌对谢景言道,“……虽则我十分驽钝,可在我阿爹跟前也还是拼力想表现得聪明些。若是让旁人抢去了风光,心里便会很失落。这是人之常情,想来太子他也是一样的……他这个人,心思格外敏锐,行事也格外……霸道,三哥哥要谨慎。”
看她这么辛苦、诚恳的提醒着,谢景言心里也是又暖又难过。万语千言,也不过一声,“明白……”终还是又问道,“你可上街去玩了?”
雁卿便点点头,“同表姐约好,出去玩了一会儿。还又去了永安渠上……”
说是约了李英娥,实则是给鹏哥儿打掩护的。将鹏哥儿“护送”过去,她反而是个碍事的了。不过她出门来,也是存了要同元徵偶遇的心愿。然而从朱雀街至永安渠,将东西市整个儿的逛遍了,宝马香车,火树银花……却偏偏遇不上那个人。
谢景言听她说着,看她神色怅然,隐约也猜到了她的心情——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
可这去年人,却并不是他。
☆、84第五十八章 下
雁卿果然又说道,“结果既没有遇上三哥哥,也没有遇上七哥……”说着便自我宽解般笑起来,“果然还是不能指望巧遇,要提前约好了才行。”
不过,不得林夫人的准许,她也约不着元徵。而纵然约到谢景言,皇帝一传召,他照样不能赴约。
谢景言却笑道,“是啊,若提前约好了,我就不去宣德门上了。”
雁卿讶异的仰头看他,“这也能吗?”
“抗旨自然不能,可若宣旨的找不到我,这就怪不得旁人了。”他便俏皮的对雁卿一笑,“是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雁卿也被逗得解颐,笑出声来,“三哥哥也会糊弄人啊。”
谢景言弯了眼睛笑望着她,雁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才要低头,谢景言便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鹤哥儿便总爱弹她,可惜把握不准力道,总将她弹得眼泛泪花。谢景言这一下却很轻,雁卿下意识的捂住了额头,才觉出根本不疼,只眉心一点轻暖而已。
她不觉抬眼望向谢景言,只看到他目光里柔软的笑意。
“也不要事事都硬扛着,”他说,“偶尔糊弄一次也不算什么。”
雁卿心里便一暖,轻声道,“嗯……”
他们在院子里站了也有些时候,谢景言再度告辞,雁卿也不再强留。
送到院门前照壁处,再往外雁卿就不好抛头露面了,兄妹二人就此道别。雁卿心里百般不舍,终还是又叮咛,“三哥哥若有空闲,就常来看看我吧。”
谢景言闻言便停住脚步。
雁卿脸上又有些红,“谢姐姐同李姐姐都定亲了,七哥——元哥哥也在说亲……兄妹们忽然间就都避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同大家碰面了。”
提到元徵,心里便难过起来——七哥总是没有消息,她也不由就得思量,是不是他同纪家的婚事要说成了,所以才不来见她?时日拖延越久,对于元徵她便也越茫然。有时甚至会想,若七哥说的不是纪雪就好了,那她就不必死撑着不肯同她阿娘妥协,便又能过回早年那般恣意任情的日子了。
可也就是偶尔冒出这么个念头罢了。
纵然元徵说的是旁人,一旦他成亲了,他们之间也势必要生分疏远起来。可雁卿希望他们之间的喜欢一辈子都不变——他们还约好了要一道去游三峡。元徵不去,她一个人也还是会去。可只是想到,便已觉得行路寂寞。
那些风景,她想和七哥同历同赏。
雁卿眼睛里忽然就涌上泪水来——已经这么、这么久没见过七哥了呀。他不会真的要娶纪雪吧。
她不想让谢景言看见,便垂了头。
谢景言静静的看着她,雁卿的心事真的全都写在脸上,半点瞒不住人。
他思量雁卿难过的缘由,也并不难想到——雁卿身上的禁足令,只怕就是为了元徵而设。
林夫人不中意元徵。
明明已开始管家了,雁卿却没想过要暗渡陈仓,倒是令谢景言惊讶。可他也能明白她的选择,知道这傻姑娘必定是想要皆大欢喜的结局。她尚未意识到林夫人已为她留下余地,只是想要从正面令林夫人看清她的决心,认可她的喜欢。
头一次在演武场上遇着她,谢景言便觉着她率真得尤其可爱。且她笑脸最美,那洋溢着的欢喜打从心底里散发出来,晴朗无霾和煦照人,让人看着心情便也跟着轻扬起来。
直到今日,他也依旧这么觉着。
他就抬起手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的落在她头发上。
“元七没说亲。”他便像初遇她时一样,将一切心事都摒除了,只留下最纯粹的关怀,说道。
雁卿果然就收住的眼泪,谢景言松开手时,她也睁大眼仰起头等着他的下文,“不是说在同纪家……”
“是有过传言,不过早就没人提了。”谢景言顿了顿,才又道,“你若关心,何不亲口问问他?自己闷闷的想,能想出什么来啊?”
雁卿睫毛轻轻的一颤……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经意将对元徵婚事的关切流露出来,脸上便又飞红。
然而也是听出来了,谢三哥并没有嘲笑她,反而在安抚开导她。
她便又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了,点头道,“嗯。”
谢景言才又微笑起来,似乎还有话说,却终没有再开口。只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同往常一般向她道别。
得知元徵没有说亲,雁卿心底最大的不安也就消散了。
——回头再想,便觉着谢景言说的真是太对了。实则她从未问过元徵,只凭着纪雪的炫耀和林夫人的分析,便认定了他在同纪雪说亲,随即就自己闷闷的想出许多烦恼来。
如今颇觉得豁然开朗。
她想,纵然林夫人不让他们见面,她也还是该同元徵再通信起来。否则迟早还会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和猜疑来。
自然,首先要取得林夫人的认可。
雁卿不开口,烦恼的是她自己。可她一旦开口,烦恼的就换成林夫人了。
这一年来雁卿的表现一直很好,谦虚、有耐心,也许果决老辣不足,可识人阅事之明还是够用的。
女儿证明了她处世的智慧和能力,自己却还严防死守的将她拘在院子里,未免过于专横。既不利于雁卿的成长,妨害母女间的沟通,也违背了她一贯以来的原则。
但是林夫人真的不能信重元徵的操守。万一他辜负了雁卿的努力,就非要走捷径取巧,林夫人不知道雁卿能否严词拒绝。
——雁卿的聪明应对旁人确实够用了,可对上元徵又是另一回事……最要紧的是,她对元徵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而这个世道,姑娘家在婚姻事上是错不起的。
“元七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有数吗?”林夫人终于还是决定再做一次恶人。
雁卿却没像上回那样着急起来,只稳稳当当的说,“当然有数啊。”反问林夫人道,“阿娘究竟想说什么啊,七哥他做错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