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轰顶!一箭穿心!
只那一瞬间,花绿芜差点儿以为小孩子已经死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没有一滴眼泪,却灰暗至极,让人感受到一种比哭泣还要悲怆的情绪。
花绿芜的心脏狠狠噗通了一下,酸涨涨地,几乎不由自主就疾步走了过去,蹲下来伸出手臂环抱住小孩。
小孩身子僵硬如木石,小手冰凉,苍白的脸蛋更是开始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浑身颤抖!
严伯低着头,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只说:“少爷,现在老爷不在府里,你……你还是先出府避一避吧!老奴和老爷通传一声,再想办法。那新夫人……”他似乎很畏惧的样子,竟不敢说下去,只极小声地说:“你快走吧,千万先别碰上她!一切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说完便伸出一双苍老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推他们。
小孩没说话,一双眸子却氤氲起狂风暴浪!
花绿芜感受到小孩子的情绪,冷笑道:“新夫人又怎的?小孩子受苦受难,家里不施援手也就罢了,自己吃尽了苦头终于回到家中,却还要用棍棒打出去!儿子还生死未卜呢,不急着找儿子,却有空闲娶新人,我花……真是一辈子没听说过这道理,简直没人性!”
——且迎娶高官之女,哪里是那么快的,三媒六聘哪个不需要时间?明明就是早勾搭上了!花绿芜没忍心说破,可小孩聪慧异常,怎能不知?本来就发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花绿芜暗叹一口气,便低声在小孩子耳边说:“这是你的家事,你想怎么办?”
小孩子脸上还是疏无血色,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就在这里等!父亲欠我一句解释!”
咬牙说完,忍耐已久的泪珠已经滚滚而落,那眼泪如此冰冷!
花绿芜没再说话,立马进屋找了个最大最气派最舒服的背靠椅,整体檀木做成,上面铺着湘妃竹蔑编成的坐垫。花绿芜便将这椅子搬到院子里,抱着小孩坐在上面,姿势大刀金马,右手还慢条斯理缠绕着通体乌黑的鞭子。
眼角瞥见一个倒地上的仆人鬼鬼祟祟矮身跑了出去,花绿芜眼也没眨一下。她知道这仆人肯定是偷偷去叫人了。
府里最大的是谁?新夫人啊!她等着她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急促,从院门呼啦啦涌进一群人来!几乎全是手拿兵刃的精壮家仆,杀气腾腾。
——黑云压城城欲摧!
被众人簇拥在前面的却是一个鲜妍明媚的少妇。鹅蛋脸,秀美的容颜,菱角分明的嘴唇显出其意志坚定,琉璃色淡漠的眼珠看人时便带着一股强势的威压。年龄二十一二岁左右,头戴珠翠,环佩叮当,身穿一件大红色绣百蝶夺花裙,外罩一件浅色云绉衫。浑身上下穿戴得宜,品位高雅,没有一丝让人指摘的地方。
鹤立鸡群。恭敬矗立在她身后的一众黑压压家仆,完全不能掩盖这女子出众的气质。
花绿芜坐在靠背椅上没动,笑吟吟打量对面的女人。小孩子僵硬的身体颤抖,目光充满了悲伤与仇恨!
少妇对小孩子视若不见,只淡漠地看着花绿芜。
一般情况下,这时候肯定有小丑跳出来,唱戏似的指着闯入者的鼻子大骂一通,然后一拥而上,剁成烂泥!
眼前这群仆役却没有一个乱动的。都极为恭敬地站在主人身后,可见家教之严格。
“啪,啪,啪!”
三声轻响。那少妇竟然面无表情地拍了三下巴掌。菱形嘴唇缓缓开启,声音如清水叮咚,珠玉相撞:“一条长鞭,大杀四方,阁下真是好威风!”
“明知我盐铁府的威名,明知道我独孤清婉在此,还敢如此造次,阁下真是不要命!”
小孩子在她怀里一挣,这就要跳出去!花绿芜连忙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小孩若离她身边,必然会落入对方手里!
花绿芜舒服地坐在靠背椅上,对少妇的威胁丝毫不买账,冷淡笑道:“哎呀呀,不过是一个后娘,见了你家正牌少爷,怎得也不问声好?”
——后娘?!她还真敢说!周围一片哗然,惊恐地看着花绿芜和独孤清婉,顿时又变得一片死寂!
少妇的一张脸蛋由白变青,由青变红,气得指尖发颤。她身边站着一个身量苗条,穿桃红衣裙的姑娘,此刻便站出来指着花绿芜的鼻子斥道:“哪里来的狂徒,岂能由你信口雌黄满嘴喷粪!阿大阿二,你们还不赶紧上前擒住这无法无天的东西!”
被这姑娘叫道的两个人应了一声,顿时率领着后面一众家仆逼近!
花绿芜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随手一挥,那三丈余长的黑鞭子便像长了眼睛似的,天空中咻咻地盘旋而下,劈头卷住桃红衣裳姑娘的金发簪,从她左侧胳膊一路划过,重重砸到地上,腾起一小片土雾!
那姑娘惨而又惨地尖叫一声,双膝一软,登时就跪在了地上!她倒是毫发无伤,却吓得再也站不起来,掩面嘤嘤哭泣!
一众家仆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却惧怕其鞭法,顿时停住脚步,进退不得。
花绿芜看着独孤清婉,冷笑道:“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滚开!后娘跟府上嫡子在说话,有你们插嘴的地方么?没上没下,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独孤清婉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脸色铁青。
她狠狠地瞪了花绿芜一眼,却也惧怕其鞭威,忽然将视线转到小孩那里,目光冰冷至极!
“嫡子?笑话!”独孤清婉琉璃色的眼珠恢复了冰雪般的淡漠,菱形嘴角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本夫人听说盐铁府的大少爷早已经被歹人害死,尸骨未寒,哪里又跑出来个宵小冒充?”
花绿芜嘴巴一动,刚要反驳,小孩子低沉的童音已经响起,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嫁给我父亲。你究竟是多没人要?!”
“嗤……”周围一片吸冷气的声音!
这小孩玉雪可爱,嘴怎么这么毒?!
独孤清婉气得瞪大了眼睛,几乎当场厥过去!她活了二十多年,一直身娇肉贵,被人当做掌上明珠捧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种奚落?!
独孤清婉胸口不断起伏,气笑道:“好个粗鄙无状的的恶童!哼,也罢,你要说你是这府里的少爷,那我倒要问问你,这两个月你诈死跑到哪里去了?看你这一身锦绣,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太过乐不思蜀,却连累生母下堂,连累生父忧心,不思悔改不说,回来又打又砸,伤人无数,又对本夫人出言无礼!”
“不尊长辈,任性胡为,殃及无辜,祸害府邸,果然是条祸根!”
花绿芜啧啧有声,冷笑着打断她:“真是越发听出我的气来!你们家少爷今年才几岁啊,被人拐了,当爹娘的不去尽力寻找搜救孩子已经够薄情了,好容易自己拼了小命回来,你这个当后娘的不说关心安慰,说这些话竟要活活逼死他么?!你方才罗列的是什么狗屁罪名?!”
“生父忧心?忧心地听说孩子尸骨未寒,就立即娶了新人?”
“连累生母?哼,要不是你鸠占鹊巢抢了人家丈夫,石元载能休妻另娶?”
“你们狼狈为奸做的污糟事儿,偏还有脸栽倒人家孩子身上,亏你有脸说!”
花绿芜一想到小孩子牵挂父母的模样就气血翻涌,执长鞭指着对方鼻子说:“独孤清婉,我听说你们独孤家好歹也算簪缨世族,礼仪世家,原来就教导出你这副模样?真是徒有虚名!”
“放肆!放肆!简直反了天了!”独孤清婉失去了淡漠与优雅,指着花绿芜冲那群家仆厉喝:“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出言无状!去!你们上去给本夫人打!狠狠打!打死勿论!”
此时花绿芜早已经站起来了,一手揽着孩子。那孩子便忽然挺身而出,小小的身影挡在花绿芜的前面。人小,气势却丝毫不差,冷冷道:“我石崇礼是你们老爷的亲生儿子!要打死他,先打死我!”
小孩仇恨的目光狠狠瞪着独孤清婉,那目光之怨毒冰寒竟使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心底冒出一股子凉气来。
小孩咬着牙,声音却低柔至极,仿佛幽灵盘旋缠绕着脖子,带着一股子瘆人的凉气:“后娘,你初来乍到,就要帮我爹完成弑杀亲子的恶名!看样子是想让我石家名震朝野啊。好,今日你有胆子敢做,我石崇礼就舍了这条性命陪你!”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年仅七八岁,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孩子竟能说出这么狠的话!
独孤清婉僵住了,神情复杂,不可思议,极为厌恶地看着他。仿佛刚认识了这孩子一样。
花绿芜心里咯噔一下,怕小孩较真,连忙拍拍他的肩头,“你别做傻事啊。我告诉你,无耻之人不要脸的招数多着呢!你要是死了,她随便编排一个生病的罪名就能打发你了,岂会赔上她自己?”
“这种情况你就要像我一样!”
花绿芜抱住小孩,令他一侧耳朵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又单手紧紧捂住他另一只耳朵,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支通体碧绿,好似海螺的一个东西,放在嘴边吹了吹,便放声大喊:“盐铁府石元载的新老婆独孤清婉小妾上位,逼主母下堂不算,今日在府里以多欺少,要活活打死石元载的亲生儿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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