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掩映,他的左手正紧握在剑柄之上。
他姣好如美童的面容上,神情却是平静的。声音也并不锐利,温和道:“郡主既然知道这山上多狼,十分危险,还请郡主随栖白回天香酒楼。”
说完,他踏前一步!
花绿芜退后一步。踩断落枝,声如枯骨。
扬着头说:“本宫不回去。你找了什么鉴花客留在酒楼里,想算计本宫。既然彼此不信任,本宫又不喜欢当西洋物儿任人观看,不如就此别过,分道扬镳!”
独孤栖白抬起眼皮,蔚蓝的眼波与乌黑的瞳仁彼此胶着对视。风过密林,扬起衣角。
——她既然能偷听到鉴花客的内容,先前易风说的那番傻话,她是否也能一个字不落地听了去呢?
独孤栖白没有问。
郡主对那件事亦是锯了嘴的葫芦,一字未提。他只能看见郡主乌黑的瞳仁眨了一下,清澈纯真。
独孤栖白蓝眸闪了闪,心底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情愫,他立即压抑下去。
“其实,并没有什么鉴花客。”
花绿芜的目光陡然一变!
独孤栖白淡笑道:“郡主听到的,不过是栖白和属下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属下可以保证,不止酒楼没有所谓的鉴花客,便是整个华州、整个白竺亦没有!看人一眼即可分辨处子与妇人的鉴花客,只不过是话本上杜撰出来的人物罢了,请郡主不必担心。”
——是,她已经不必担心鉴花客。
——因她已经落入独孤栖白的圈套!
好个不声不响的独孤栖白,真是好手段!此山不行便另辟蹊径,趁她不备便试探出她的真假来!
花绿芜虽然棋差一招,却也敬佩他的聪明决断,且此时再行遮掩徒惹人笑话,便于幽静山风间爽快笑道:“难怪连罗侯也夸奖你呢,独孤公子果然厉害!本宫认栽了,您想怎么办,划个道儿下来罢,看咱们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
“多谢郡主不怪罪栖白的唐突!栖白岂敢对郡主有所求,只还是那句话,山中狼多危险,还请郡主随栖白回去。”
“那就没得商量了,本宫绝不能回去!”
噌得一声,宝剑出鞘,银光闪耀,花绿芜右手执剑,左手拢在衣袖里,已经扣上三枚烟雾霹雳弹。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没本事的话本宫就告辞!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不过等会儿下手时我是不会留情的!”
“郡主!”
独孤栖白手按剑柄,宝剑却仍藏身鞘中,悬在腰间。山风愈疾,墨兰衣衫烈烈作响。
“刀剑无情,栖白真不愿意与郡主动手。郡主现在顾虑的无非是宫中女子的验身,栖白不才,手底下养了一帮奇人异士,其中有一人能帮助郡主度过这个难关。”
“谁?”
“昔年风月楼教养娘子的头把交椅崔氏,有重塑完璧之身的秘技,以假乱真!”
昔年风月楼,艳冠群芳,红粉鼎盛,赫赫有名。轻薄浪荡子中有一句话流传至今:皇宫三千佳人,不敌风月一百娇娥。此话虽然有些夸张,不中亦不远矣。本来就是这一行当的翘楚,说句不太恰当的形容,风月楼无论是美女的质量,还在闺中秘事这方面都已经做到了高屋建瓴的程度。所以重塑完璧之身听着不可思议,花绿芜一听是风月楼出品的,立即就有八(九)分相信。
——心想不愧是风月楼,技术真牛!
花绿芜有个很大的弱点,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其实现在甭管那么多,跑了就是,但她忽然很想见一见那神奇的崔氏。
独孤栖白看郡主的神色有些松动,乌黑的瞳仁抑制不住满满的好奇,一颗心便定了下来。独孤栖白缓缓往前走,郡主没有再后退。
及至跟前。
独孤栖白松开剑柄,伸出左臂:“郡主,请和栖白一同回酒楼。”
“好吧!”两个字在咽喉里翻滚半天,终于犹犹豫豫地吐出。
说出来倒是打从心底放松了,花绿芜一向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独孤栖白浅浅一笑,她也冲他浅浅一笑。
花绿芜便收起了宝剑与烟雾霹雳弹,转过身子跟独孤栖白并肩而行。
独孤栖白忽然犹豫道:“郡主,请恕栖白冒昧,是否墨白……”
话音未落,独孤栖白忽然脸色大变!呛啷一声宝剑出鞘,踏前一步挡在郡主身前!
前方密林的幽暗之中,疾风大作,好似猛虎欲出!
只片刻间,面前忽然无声出现一道黑影!独孤栖白瞳孔缩小,毫不犹豫刺出长剑!只见雪亮的剑光与呼啸的刀锋劈到一起,“铿!铿!铿!铿!”响声密集,火花四溅,脆如爆豆!
花绿芜是吃惊的,先瞪大了眼睛瞧,立即明白来者是谁了!
花绿芜顿时头皮发麻,一腔满满的好奇心早吓得烟飞云散了,趁着独孤栖白与那人交缠的时候,赶紧转身跑!
罗钰好容易追到这儿来,能叫她跑了么?!
只见他俊脸冷凝,斩鬼刀狠劈四下,势如怒涛拍岸,震得独孤栖白连连后退,虎口鲜血直流,罗钰便冷哼一声,一根细如游丝的金线抛了出去,刹那间把花绿芜缠地结结实实,跟个绑圆了的大粽子一样活动不开手脚!那丫头淬不及防,左右脚拌蒜,登时哎呦一声即将跌倒,罗钰两步抄过去,便把她单手扛在肩头!
“罗侯先前既然放人,现在出尔反尔,不知何意?!”独孤栖白垂着宝剑,已经认出来人,不禁暗暗心惊。看那郡主竟被他牢牢扛在肩头,蓝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焦虑。
这目光明明白白映在罗钰的眼中,罗钰便如被其他同类惦记食物的兽类一样,顿时警觉冰冷起来:“荒郊野岭,狼群之山。独孤公子就把郡主护送到这种地方?倒更像是害人抛尸!清河王以前和本侯有些交情,现下只剩这一点儿血脉,本侯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进入狼窝虎口?!”
他说起假话套话倒是一点儿也不脸红,随便解释了这么一句,就要直接把人扛走。
花绿芜脑袋朝下,一腔热血倒灌进去,头昏脑涨的,柔软的肚皮又被宽阔坚硬的肩膀硌的很疼,这是很不人道的待遇!她呜呜呜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罗钰却有先知之明,怕她捣蛋,早点上她的哑穴了。
独孤栖白怎会轻易让罗钰带人走!虽然明知道自己不是罗钰的对手,仍然挡在罗钰身前。
“罗侯要带人走,也要问一问郡主是否愿意!栖白见郡主并非心甘情愿,罗侯行事如此强横霸道,就不怕天下人非议么?!”
罗钰仰天冷笑:“非议本侯的人如山高如海深,本侯何惧?!你若想学他们,本侯便成全了你,让你去黄泉之下请教请教。只可惜独孤宇瞻大病未愈,却要雪上添霜再少一个徒弟。”
独孤栖白猛然握紧了拳头!罗钰的威胁犹如实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罗钰扛着郡主昂首阔步离开。
郡主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依附在那人的肩头拼命扭动,那绑缚却是越挣扎越紧,渐渐地就动弹不得了。长长的黑发遮盖了满头满脸,看不见她的表情。独孤栖白却能想象到,那表情一定是愤恨绝望的。
倘若罗钰真的爱护郡主,不会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带她离开。
倘若郡主愿意跟他走,不会如此挣扎。
“不知罗侯今日来此,东海侯夫人知道么?!夫人对您痴心一片,难道罗侯竟无动于衷?!您这样做就不怕夫人知道了心寒么?!”
一句话说出来不打紧,却是歪打正着,让两个人都霎时僵了。
——我……我才没有对罗钰痴心一片!花绿芜又气又急,偏生说不出一句话!
——家丑不可外扬……罗钰心想。
“关卿何事!”
罗钰赶紧撂下这么一句话走人。
出了密林,倒并未下山。罗钰似乎对这山势很熟悉,花绿芜被绑地喘不过气儿,也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被他放到地上。
花绿芜头昏脑涨,缓过神来一看,竟是不知在哪儿的一小片花谷。银白的凌霄花开了满谷,雪白芬芳,香气四溢。
罗钰板着脸,薅断柔软的藤草铺在地上,弄出一个小窝,又把黑色外衫脱了垫在上面,然后就把花绿芜抱在这个香喷喷的小窝里,解开她的穴道。
花绿芜咳嗽了一声,冲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干什么?!罗钰你疯了,你居然敢绑我!”
“你猜。”
雪白的中衣缓缓坠落,堆叠在地。她吃惊地抬头,淡白的月光之下,她已看见他结实颀长的身体。
第二十六章
洪老汉今年五十八,卖了一辈子鸡汤小馄饨,头回见着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物。
那客官是个青年,二十几岁的模样。一身黑衣,衬得脸白如玉,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好看的哟,观音菩萨身边的小金童啊!最顶尖儿的玉匠精心雕琢也雕琢不出,这世上再也找不出这么个漂亮人儿了。况且那通体的气派,天生贵气不怒自威,往自己家简陋的茅草亭一坐,真是如珠如玉蓬荜生辉。
不止他老汉这么觉得,其余人也都长着眼睛呢。今天的客官直接比往日多了七八成,买菜的大姑娘小媳妇,出来吃早点的爷们儿,把七张小桌子都坐得挤挤挨挨的,你踩我的脚,我压你的衣裳,碰碰撞撞小纠纷不断,却没敢大声喧哗。都点一碗馄饨应景,其实全偷偷在看那个黑衣的年轻客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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