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敲打,熹贵妃这两年手中大力发展出来的势力大部份被剪除。
弘历和云珠回宫就听说了这件事,弘历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知他的亲额娘怎会出这种昏招,皇父年过半百,自己羽翼渐丰,就算有嫔妃再诞下皇子又能如何,十几年后他们长大成人依旧不会是他的对手,何必白白惹得皇父厌弃。
终究不是大家子出身吧,眼光心胸不够长远,以前有皇额娘在前面顶着,有皇阿玛和自己暗地里地护着,便显不出来,如今后宫之中她位份最高,又手掌宫中大权,行事不免就漏了几分……比起雍正七年京师地动时云珠的倍受称赞,高下立现。
可惜,额娘就算是有云珠这么好的儿媳妇也是不愿意依赖的,相反,她会因这种差距而更加不喜云珠。想到这里,弘历便郁闷得不行。虽说自小没养在额娘跟前几日,可孝心他还是有的,毕竟是自己的生母,然而,自己抱有的“母慈子孝”美好向往的母亲却渐渐在磨灭他的这种感情。
唉。
“不如,去给皇阿玛请罪吧。”云珠将手覆上他的,微笑地睇着他。“不止是你难过,皇阿玛心中也不太好受,禄常在腹中的胎儿都快六个月了,听说是个阿哥呢。”
弘历在宫中也是有人手的,但这些年他的精力大多放在外朝,放在差事上头,宫中的势力还是当初雍正交给他的那些,可以说他能在宫中运用雍正的一部份力量,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核心力量却没有发展壮大。而他的这种行为是符合雍正心中期望的。禄常在出事,明显就是有人动手,怎么可能不查?无论是雍正或是弘历都不可能允许宫中有其他势力存在,如果不是熹贵妃动手的话。
宫中没有其他势力是好事,但调查的结果尽管没有证据,他们也确定是熹贵妃下的手了,这也让他们心中涌起淡淡的失望。
弘历的调查没有隐瞒云珠,该知道的她也知道。而他们能知道的事实雍正会不清楚?
弘历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
他的玛嬷德妃、他的皇额娘乌喇那拉氏、当年的敦肃皇贵妃、他的额娘熹贵妃……这些女人,或者温柔慈蔼或端庄贤惠或者才貌双全或者恭顺温良……然而却在内宅的争斗中在权势地位的迷恋中慢慢地丢失了她们身上的闪光点,变得面目模糊,他真怕,有一天他想要紧紧拥抱在怀、一生一世到老的云珠也会变。
有时候只要相互信任,坦诚不但不会是伤害,感情还会更亲密,例如雍正和前去请罪的弘历。
他的“请罪”也是直白,是熹贵妃做的,做为儿子他不能指责母亲,所以他来请罪,“……对不起,皇阿玛。”
“你起来吧,你额娘是你额娘,你是你,她做的事怎么能怪到你头上。”雍正说道。
事实上,自古以来牵连之罪多不胜数,尤其是在皇家。
父子俩心知肚明,不过弘历一来,雍正也知道弘历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有时候话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感觉,另外一种比信任更深的感情,理智、清明至于冷血,他们能更理解对方的心态。这一瞬间,弘历忽然无比清楚,就算额娘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皇父也不会放弃他这个儿子的,之前他只是隐隐有这个感觉,现在他则是十分把握。
这种陌生的感情令他有些激动,眼眶微湿。这个一开始令他敬畏、觉得冰冷、阴沉甚至有些无情暴虐的父亲,像幅丰富的画卷,慢慢地让他品味出很多让他感动的内容来,而他一开始觉得慈爱的生母,却像个膺品,经不住时光的考验,让他觉出不少缺陷,渐渐有些失望。
如果有另外的穿越者,云珠不知那人是否也跟她一样,在灵魂深处,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凭风而立于苍穹,无比清冷,无比深刻,偶尔出现,看透这世间的纠葛利益,直指节点。别的皇帝或者会将母与子的关系放到一起衡量,雍正是不会的,他与其生母德妃的恩怨让他痛了半生,因此也受了不少委屈,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也跟自己一样,生母的好没得半分却承受了不属于自己的苦头。
“皇阿玛?”弘历看着神情淡定的皇父,他不难过吗?
雍正很喜欢自己的儿对自己坦诚无伪,他也愿意去信任自己的儿子,父子之间搞得像先帝晚年那样也太惨了,当然了,他自己也是吃过了弘时的一次教训。
“朕自小生长于皇宫,看了不少宫中女子的争斗,别看你皇玛法儿子多,其实早夭的、还未出生便流掉的……更多。朕与你皇额娘大婚,开府,一路做到亲王,外面的人皆道你皇额娘端庄贤惠,府务理得井井有条,朕也信任她,毕竟当初与她在宫中彼此扶持,一路走过来的……可到后来,朕才知道,朕的子嗣这么稀薄少不了她这个这功臣,还有朕的额娘,你的玛嬷德妃也功不可没。”说到这里,他唇边浮起一丝冷嘲,“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何况皇家的女人索求更多。对着你时温柔、妩媚、善良、天真,背地里哪个不是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弘历,有一个重感情、对家人好却又心性淡泊、有手段的嫡福晋是你的福气,好好珍惜。以后也别小瞧了身边的女人。你额娘虽然让朕失望,可禄常在自己不够谨慎也是她护不住孩子的原因,朕本以为将她安置在景阳宫有裕妃照看着该无事了,结果……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弘历默然,心中思潮起伏。
比起皇父,自己确实幸福多了。至少,额娘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至少,自己还有云珠,还有对自己殷殷教诲用心栽培着自己的皇父。
晚上,搂着云珠躺在床上,弘历将雍正的态度告诉云珠,感叹道:“这后宫女人争斗的手段真是防不胜防,以后,以后你一定要当心。”一点都不避讳使这种手段的人正是他的生母熹贵妃。
“是啊,居然能想到将夹竹桃的花汁弄进内造的唇脂里,这心思实在巧妙。那唇脂本身颜色就艳红,多几滴红色花朵揉出的汁液是看不出来的,而内造的唇脂本身带有各种花香,恰好可以掩盖夹竹桃的花香……这样的手段即便是浸淫医术几十年的太医也难以一下辨闻出来,何况是普通人。”
“你呢,可以吗?”
“难说。”云珠微摇了下头,“我五官比别人稍敏锐些,可太过复杂的气味也是闻辨不出来的,像我们这种八旗贵女其实在出嫁前都受过管家理事、女红、才艺及一些医食上的训练的,为的就是防备内宅阴私。不过我朝女子早些的十三、四岁,晚些的十六、七岁就出嫁,又要学习各种规矩,妆容打扮,在医食上所能花费的时间实在有限,最多也是知道些食材相克、熏香及凶险药材。”所以八旗贵女嫁人身边往往都会有经验丰富的陪嫁嬷嬷。
“天生万物,食材既有相克、禁忌之处可被人利用来害人,那花草植物又怎么会没有……”他苦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作为常见的观赏植物,夹竹桃竟一身是毒,什么人都可从它身上取得毒汁来害人。
“那是自然,药材难道不是花草树木那来的?!”云珠失笑,慢慢地又敛了笑容道,“我们也不能因噎废食,食材也可用来调理人的身体健康,药材也能用来医治人的病痛,夹竹桃用好了也是良药。”
“你说得对。”他精神稍振,目光森冷,道:“那些助……的奴才,发现了就该严惩!”他的亲额娘他是动不了,可那些敢出手的奴才就该千刀万剐。易地而处,他决不容许有人朝他和云珠的孩子下手。
至于其她女人的孩子,他的态度或许会跟皇父一样吧,宫中对怀孕的嫔妃有着各种照顾,有了孩子气的嫔妃在待遇上更是比无子的好,这样的条件还活不下来自然是他们的额娘无能了。
107、百般红紫斗芳菲(下)
八月十五中秋夜,月如银盘,人间无论贫富贵贱,都合家团聚在一起赏月、吃月饼。
清宫有祭月之俗。祭月的地点在御花园,园内东向立一架屏风,屏风两侧摆有鸡冠花、毛豆枝和鲜藕;屏风前面设一八仙桌,桌上摆一特大月饼,周围再缀以糕点和水果类,做为祭月供品。
皓月初升,御花园中凉风习习,裕妃齐妃等宫中嫔妃、五福晋吴扎库氏,和惠、端柔、芷馨三位公主还有永璜、永瑛看着云珠向月神行礼,祭拜。
她身穿一袭浅黄色素缎旗装,领口、袖口、下摆镶了三分宽月白色绣银色兰花纹栏杆,外罩一件银白色素花提纹镶白狐毛边马甲,柔亮的秀发在脑后梳了精巧的小两把子头,多的秀发堆到头顶盘了个髻,用一支约七公分长的细长碧玉扁方簪住,扁方左边为针型,右边却雕着凤首,嘴衔一颗明晃晃的拇指大小的东珠,与她耳上缀的明珠坠子相照映,在月辉下,愈发显得她肌肤细腻如雪,人如珠玉生晕,雅极美极。
宫中祭月俗礼,向由皇后主持,自雍正七年孝敬皇后薨,雍正八年、九年这个俗礼都是由云珠主持祭拜,这一点,尤其令熹贵妃心中膈应,使她越发看云珠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