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拂袖而去,又转回头道:“宫中的闲言碎语,多是杜撰,你也莫要再去听了。”
豫王瞧着端王身影远去,一人坐到了石凳上,静默了片刻,才苦笑道:“二哥,你岂不知你六弟我已届知命,却一事无成,也不过是个只同你唠叨些闲话的闲人罢了!”
他本来姿容甚美,加上身为王爷,多年养尊处优,瞧上去不过而立之年。可他此刻独自一人,面容憔悴,语气落寞,倒是比端王更像一位行将就木的垂垂老者。他起了身,上下打量了这亭子,笑道:“五哥,当年你在此弈棋,输给了那个人,我只当你……”他忽地哂笑道:“此刻无人,我为何不敢提那人的名字,我怕什么?”他仰天大笑两声,从一旁缓步而去。
碧落听豫王和端王的对话,仿佛当年皇帝和睿王为了争夺皇位,兄弟阋墙。可皇帝终究棋高一着,夺了帝位,睿王因之而死。而“那个人”似乎是一名女子,与两人大是有情,可她不知为何而死,皇帝下了令教宫中知情人封口。碧落想起昨夜孟大娘香馨入宫,宫内人种种奇怪的反应,想必皆缘自于此。适才豫王又提到御六阁,她想起皇帝封了勤问殿,又不许人出入御六阁,只怕也是与那女子有关。可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她不由得冥思苦想。
“莫非是她?”碧落疑惑道。
“谁?”身边传来乔瑜的声音,碧落吃了一惊,这才见到乔瑜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
“适才豫王问的那人。”碧落答道。乔瑜却眉头一蹙,对着碧落摇了摇头。
“你猜不出么?”碧落笑道,“昨夜听孟大娘和她相公提了几次二姐,莫非便是此人?”
“可孟大娘说她二姐住在三镜湖……”碧落脑子里灵光一闪,“莫非真的是她?”
“三镜湖?”
碧落忙道:“我在三镜湖见到皇上,草亭旁边有一座孤坟。皇上对那……那坟里的人似乎甚为不舍。孟大娘说她二姐住在三镜湖,许说的就是那……坟中之人。”
“那碑上可刻了名字?”乔瑜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只是随口一问。
“我不识字……”碧落满脸堆红,“不过那碑上一共也只有七个字,云土月大水土月,绝不似一个人的名字。”
“云土月大水土月?”乔瑜皱着眉思索,“是什么意思?”
碧落讪讪地点了点头,却又吐了舌头偷笑。她见到乔瑜转了身便走,可没走几步却闷声地笑了起来,他转回身,眉眼俱笑,对碧落道:“还不走?”
碧落忙跟在他后面,嘟起嘴:“我不识字罢了,你何必笑话我?”
“我几时笑话你了?”
“你这“呵呵”的样子,不是笑,难道是哭么?还不是笑话我么?”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识字又如何,不识字又如何,我岂会笑你?”
“那……你可想知道那女子的身分?”
乔瑜默然不答,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斯人已去,还是莫要打扰她。”
碧落嗔笑道:“你心中真的不好奇么?你也不过弱冠之年,何必装的这么少年老成,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你这“云土月大水土月”,究竟是什么?”
“其他的我不晓得,可这一前一后的云水两个字,我是决计不会认错的。”
……
两人对话之声渐远,远处却又飘来乔瑜的轻笑声,和碧落嗔笑声。在这素白冰冷的御花园中,声似银铃,引来暖风拂面,暖透心底。
仿佛春回大地,叫人忘却今时仍是冬季。
※※※※※※※※※※
这日之后,邱绎来过常明侯府一次,同乔瑜与碧落说了许久的话。碧落才知道原来那日,谦王乔桓在朝上直指泰王乔昊蓄意谋杀自己。据乔桓说,因为他几次在朝廷上谈论泰王设应时府别有居心,泰王怀恨在心,加之乔桓又是皇长子,泰王若要争皇位,第一个要除的定然是他。
恰好应时府一夜之间不见了四人,这四人都是应时府招揽来的江湖豪客,定然是受了泰王指使,来刺杀乔桓,可惜行事不密,被豫王当场杀了两人,走了两人。现在豫王正到处寻找那两人,一旦拿到,便可水落石出。
可泰王则另据一词,他说自己开设应时府,不过是想为朝廷招揽甄别贤才,乔桓虽屡次针对他,但自己从未记恨在心。至于那四人,为何不见,他也正奇怪,已派了府中的首领将军段全宗去追查。他暗指母亲钰妃出身高贵,自己又曾受故去的皇后抚养过,自己才是真正的嫡长子。只怕这其中别有蹊跷,有人是刻意要诬陷他,好除去一个劲敌。
若这话只说到这里,皇帝倒只是不置可否,由着他们针尖对麦芒。可乔桓和泰王又争辩起来,乔桓又暗示泰王这应时府里的人,如今敢杀皇子,来日要杀皇帝也未为可知。泰王受不住激,叫囔道:“我身为皇子,护卫父皇是我应尽的责任。”他立刻对皇帝禀告,说自己愿意请值宿卫,为御林军,日夜守护皇帝安全。
13 道非常道
更新时间2014-3-6 13:30:43 字数:2069
皇帝听了,只是冷笑问了一句:“你入值宿卫,这两千御林军,是听你泰王的,还是听朕的?”泰王被问得怔愣,糊里糊涂竟然答了一句:“父皇与我父子一体,御林军若听命于儿臣,便是听命于父皇。”皇帝一听,立刻叫邱绎带人绑了泰王,本要严惩,幸好杏妃娘娘闻讯而来,替泰王求了好一阵子情。皇上这才叫松了绑,命泰王和杏妃各自回去思过。
碧落在一旁听闻,不禁奇道:“泰王犯事,何必叫杏妃思过?”
乔瑜道:“杏妃娘娘以往是故皇后的贴身婢女,泰王先后在故皇后和杏妃膝下长大。泰王犯错,自然有杏妃教导不严之责。”
邱绎叹息道:“皇上道表法心,乾坤独断,如何能容得了泰王这样的言论。泰王是有些急糊涂了。”
乔瑜淡笑道:“日日心中揣摩,情急之下才会脱口而出。若非如此,父皇怎会如此动怒?”
碧落心中倒是想的另一件事:“爹爹说,皇上近年总是大谈老庄道学,怎么你们说他法心道表?”
乔瑜和邱绎两人皆不答话。邱绎又说:“自泰王被责,当时门下招揽的飞鹰走狗,一夜之间雨散而去,只留下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位万元吉,听说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叱诧风云的人物。倒算是忠心耿耿……”
乔瑜道:“择主不明,不能尽才,也只能算愚忠。”三人同时齐齐叹气,碧落问道:“那谦王呢?”
“谦王也被皇上严斥,叫他莫要再生是非。这般杀敌一万,自损又岂止三千?”邱绎摇头道。
邱绎说完此事,便回了宫去。他落落大方,谈笑自若,便好似从未与碧落说过什么。碧落晓得邱绎这样的脾气,心中愈是笃定,面上才愈不动声色。他之笃定,无形之中却咄咄逼人,叫碧落浑身不自在,犹如刀斧在颈,叫人惴惴不安。
十来日后风声稍平,乔瑜才奉命带了碧落入宫,和章清一起,在皇帝的乾极殿读书。可读书读书,不认字又如何读?“道可道”被她一开口便念成了“日口日”,“非常道”倒真的是非常能道了。便是章清这样孤僻的性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乔瑜和皇帝倒只是微微一笑。
叫两人学写字,碧落又将“太”写成“大”,将“上”写成“土”,她胡乱应付,乔瑜一笑置之;章清本就不愿学这些,干脆跟着她胡搅蛮缠,两人倒像琵琶厅的女弟子,折腾死了老师傅。可乔瑜不是严师,也不刻意督促,只由着她们胡闹完了,再教她们重头再来。如此反复,碧落左右逃不过,反倒开始认真学习。这才发现,许多词字,她极为熟悉,乔瑜只是微微一提,她便了然于心,好似故人重逢一般,一日千里。
皇帝坐在一旁,似乎从不理睬她们念什么学什么。可那日听到碧落问乔瑜何为“不自生,故能长生”?皇帝便闭上了眼,将手指在桌上一叩一叩。碧落不明白皇帝为何这般中意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也搞不清皇帝为何非要自己两人在这乾极殿里读书。可她稍一走神,乔瑜眼神淡淡一瞥,她便不敢不埋头苦读。
至于章清,若是皇帝在时,她尚能打起精神学上几句。常有官员有急事来禀告皇帝,皇帝不避着他们三人时,章清便怔怔地瞧着皇帝。可若是皇帝不在,章清则总是出神,碧落推了她几次,她立刻便扔下书,冷声道:“这些老头子的东西,真叫人烦心。学来学去,不是水便是明,便如同绕口令一般,远不如舞剑来的痛快。”碧落听得只是偷笑,而乔瑜也不在意,只由得她们去。
日子欢乐,转瞬即过。碧落索性忘掉了与邱绎的赌约,只尽情地胡闹玩耍。不知不觉便到了三月,而这日恰好是三月三。碧落和乔瑜进了宫,章清出了乾极殿外,说皇帝今日精神有些不济,只教乔瑜进去问几句话便可。
碧落在殿外候着,见到乔瑜进了殿去,想起这两三个月,每日读书,将人憋得发慌,如今三月春回,时节正好,她便拉着章清道:“阿清,不如我们去求皇上,让你出宫去玩一日,我们许久也未见过珞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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