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瑜淡笑了一声,避而不答,只低声问道:“你在三镜湖见过父皇?”
碧落一怔,才想起自己在乾极殿脱口而出,便点了点头,说:“我来曲靖第一日,去了三镜湖,见到了皇上一人坐在山上的一座草亭里,一人静思。”
“是邱绎从昭南回来复命那日么?那日好像是……”
“七月初七,乞巧节。”碧落接口道,“那日我还曾奇怪,曲靖的乞巧节冷冷清清,竟然都无人乞巧,丝毫比不上昭南热闹,真是怪事一件。”
“曲靖的乞巧节一直便是如此,不算什么怪事。”乔瑜沉默了片刻,道:“邱绎和我一同进宫,丁公公却说父皇不在宫内,一直到了入夜才见到父皇。”
“我便是那夜听到你吹了那首《白云》曲。”
“聊以箫声相慰有心人罢了。”乔瑜叹道。
他虽未明言,可碧落眼前却浮现了皇帝清寂的身影。过了半晌,又问道:“你这箫为何这样奇怪,箫声竟能传的这么远?”
“这箫不过是一根普通黄竹所制,只是当年制箫之人巧夺天工,将这箫身加以改进,微微运气吹奏,便可声闻九霄。”乔瑜道。
“这制箫的人好生厉害,是什么人?”碧落惊奇道。
“他……”乔瑜避而不答,只淡笑道,“我幼时机缘巧合,有人赠了我这支箫,又授了这《白云》曲给我。”
“那为何要叫《白云》曲?”碧落追问道。
“昔日穆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与西王母以谣相问答,第一句便是“白云在天”。这曲子自其中化来,所以曲名《白云》。”
碧落似懂非懂,低下头去道:“我没读过书,不晓得什么穆天子。”她心中郁结,再不愿说话,只低着头跟在乔瑜的马后面。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乔瑜在前面朗声念道: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寂寂夜色中,独他一把声音响起,疏朗中又带着几分温润,叫人近而怯之,远而怀之。他念完一遍,又再重头缓缓念起,如此这般周而复始。他念一句,碧落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也念一句,心中又揣摩着这歌谣里的意思。她虽不太明其意,只觉得念着这谣词,便有齿颊生香眼底生云之感,可再反复咂摸,又觉得这词里中情怅惘,其实叫人意不能得。
她犹自喃喃念着,心中却挣扎不已。直到这谣词几乎要烂熟于心,碧落踌躇再三,终于下了决心,张口叫道:“常明候……”
乔瑜虽未回答,可他的声音却随之停了一停。
“你这箫又黑又黄,一点都不好看。它可有名字?”
乔瑜默不作声,良久才道:“它叫少梨。”
“小梨,”碧落忽然眼眶湿润,心酸哽咽。她强忍着泪,又道:“它是一只鸟儿么?”
忽然乔瑜调转了马头,停了下来。碧落唬了一跳,连忙一拉马缰,将马控停,两马马身相交,她和乔瑜正打了一个照面。
他攒眉蹙额,目光紧紧地盯着碧落,碧落不知所措,也只知道怔怔地回望着他。乔瑜忽然嘴角一翘,面上浮起笑容,和煦如风,顿时吹散了这曲靖一城落白。
他望着碧落,微笑道:“你这昭南的女子,果然有些意思。”说着又将马头一调,在前面疾驰而去。碧落怔怔愣愣,见他身影远去,眼角的一滴泪珠几乎要滑了下来。
她望着乔瑜的背影,咬着唇,喃喃道:“它明明是箫,你为何说它是鸟儿?那这里刻的是什么字?”
曲靖城空空荡荡,乔瑜早已远去,无人能答她的话。碧落却目视这浑沌夜空,许久才朝天微吁了一口气,快马跟上随他而行。
山长水阔,茫茫无际,我只知梦里分别有时,到如今,你我重逢竟也有时。
※※※※※※※※※※
常明侯府在曲靖东城,门第古旧,竟像是多年未曾修缮过一般。门上乌黑,也未见刷上新漆,门口便是一盏灯笼也没有。若非门上那“常明候府”四个大字,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这是堂堂皇子的府邸。
乔瑜随手便推开了大门,碧落跟着乔瑜入了府。门房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趴在桌上瞌睡,瞧不清脸面。两人未到中堂,一位年长的管事模样的人已经在厅堂外候着。见到乔瑜进来,他上前低声道:“侯爷,谦王来了,在中堂候着呢。”
乔瑜点了点头,只叫他先给碧落安排房间。乔瑜话音还未落,乔桓便从中堂内奔出,叫道:“六皇弟……”
碧落一见到乔桓,想起那夜他对章清说对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可自己竟然迷迷糊糊被他所欺,犹自苦恼。不由得叹声道:“谦王,你骗我骗得好苦……”她声音虽轻,可这时夜阑人静,不过这四人在,竟被人人都听入耳中。
“我何曾骗你?”乔桓叫道,“怎么你也同泰王一样,来诬赖我。”
“我诬赖你?”碧落被他反咬一口,心中气苦,脱口而出:“我几次问你,你都说那《白云》曲是你吹奏的,这不是骗我么?”
“我几时说过是我吹得?”乔桓嗤笑了一声,“何况六皇弟吹得,我便吹不得这曲子?难道不是你自己思虑太多么?”
碧落回想起那日自己几次问乔桓诸多问题,他从无一句直截了当地承认,只是由着自己误会,若认真来说,实在不算骗人。分明是自己涉世未深,心有牵挂,这才一时轻信,被他蒙混过去。
7 贱以为本
更新时间2014-2-28 13:30:05 字数:2058
她哑口无言,可又心中郁结,眼下瞧清楚了这人的面目,更觉得非要出了一口恶气不可。她微一思忖,笑道:“不错,你堂堂王爷,自然不会骗人。”
“常明侯,皇上叫你教我读书,我眼下便有一个问题,不知可否请教你?”她话音一转,却去问乔瑜
乔瑜一怔,点了点头。
“我不识字,觉得谦王这谦字,听起来极有学问,不知道这谦字,作何解释?”
乔瑜似笑非笑,瞥了乔桓一眼,淡声道:“父皇以卦为名,谦卦内高外低,寓意名高不自誉。”
碧落微微一笑,忽然重哼了一声,学着皇帝的口气道:“这谦字,原来是叫人轻己尊人,位高不自傲。可有人奢靡浪荡,有两位妻妾,还日日在酒肆流连。年富力强,却涣散精神,肆应于外。那这个谦字,还算得上谦字么?”她聪明伶俐,将皇帝说的话,学得几乎一字不差,只差点名道姓了。
“混账!你竟敢折辱皇子?”乔桓被她奚落,恼羞成怒,怒骂了一声。
“你这“混账”是骂皇上么?”碧落冷哼道。
乔桓一听,气焰又弱了几分,忙辩解道:“我怎么会指骂父皇?”
“那便是来骂我了?”碧落笑道,“我得常明候指点,想起皇上适才见解独到,不过复述上一遍罢了。你心中不服,却要对我一个小女子来发火。谦王,你这算不算是恃强凌弱,欺负弱小?”
“你这个臭丫头。”乔桓伸手便要抽来,碧落见他面色狠厉,想起他往日潇洒倜傥的风度,一时出神,竟不知道躲避,眼看着这掌便要抽到碧落的脸上。
乔瑜伸手便抓住了乔桓,沉声道:“大皇兄,父皇让碧落住在我府上,你莫要让我难做。”乔桓狠狠地瞪了一眼碧落,才悻悻地放下了手。
碧落低声道:“谦王,世间物贵以贱为本。珠玉虽美,不如珞珞如石,为人光明磊落些不是更好么?”她不过是有感而发,却见到乔瑜眼眸一亮,朝她望来,目光中竟含了几许赞赏之意。
乔桓又再瞪了碧落一眼,扯了乔瑜便往中堂去:“六弟,我听说父皇后来见了阿清……”原来又是为了章清的事情而来。
碧落淡淡一笑,转身看见老管事低眉垂首站在一边。他见碧落看他,微笑道:“碧落姑娘真是口齿伶俐。”碧落没料到老管事竟然会开口夸赞她,笑着说:“你赞我,不怕得罪谦王么?”
老管事摇了摇头:“我不过是赞姑娘将皇上的话复述得明白,谦王怎么会怪罪?”
碧落哈哈大笑,顿觉得这常明侯府人人智慧又人人可亲,她笑问道:“不知如何称呼老管事?”
“姑娘叫我四平即可。”老管事四平抬手示意碧落随他去后面安歇,叮嘱道:“我们侯爷一向随意,府里下人少,规矩也少,姑娘只安心住在这里,大可不必拘束。”
四平帮碧落安排好一切,便告了退。碧落折腾了整整一晚,早就疲劳不堪,哪里顾得了这里是新地方,倒头便睡。沉睡中似乎又回到那梦中,箫声浅吟低回,她在梦里笑道:“我竟真的能寻见你,原来你竟不是梦。可我累得很,你让我好好睡上一觉。”
她翻身又想继续睡,可箫声却越来越清晰,朦胧中看见似乎天色已亮,箫声渐落,人才渐渐清醒过来,见到两边摆设皆不是晔香楼的模样,这才想起到自己已经身在常明侯府内。
她起了身,仔细看这四周,这里面的家具皆十分简朴,若是寻常人瞧见,实难相信这是堂堂一位侯爷的王府,便连她在晔香楼的房间,都要比这里多几分富贵。她想这乔瑜,身为皇子,却连个王爵也没有,如今侯府内又这般寒酸,莫非是不得皇上喜爱?可仔细回想昨夜在乾极殿上,摆设也是极为素朴,这皇帝父子,可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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