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
“不疼。”乔瑜淡笑着。
“原来真是梦……”碧落叹了口气。可乔瑜顿时哑然失笑,他的样子又越来越模糊,仿佛就要随风飘走了一般。她心中着急。一伸手紧紧地揪着乔瑜的袖子:“你别走,莫要离开我,你不要走。”
“我不会走,我陪着你。”乔瑜柔声道。
“好,”碧落心中一松,又调笑道,“你一直陪着我,你不要回曲靖,我不要去嵚州。我也不要嫁给邱绎。我们一起坐着小船,五湖四海浪迹去,可好么?”
乔瑜默然不语,只是又搂了搂碧落,在她面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叹道:“你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又怎么能反悔?”
“我晓得你定然不肯。”碧落哀声道,“可如今是在我的梦中,你便事事都由了我,答应一声,哄我开心可好?”
“邱绎那么好,我晓得他那么好。他那么护着我,为我什么都做到了,可我心中却偏偏只惦记你,我真是对不住他……”碧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可一可再绝不可三,我既然答应了他,便不能再反悔第三次了。”
乔瑜淡然一笑,仍如从前那般伸手抚着碧落的头发。碧落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手脚都已经不受控制,惟有脑子和嘴巴还算利索。她轻声道:“我想必是要快死了,可我还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说。”
“我一直陪着你,等你好了再同我说。”乔瑜的声音那般温柔,就如此刻盛夏的清风,又清又暖。
“我若死过去了,想必接下来就要去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了。”碧落心中怅惘,可突然又笑道,“喝便喝了,可就是喝了,我也不会忘了你。八年前,我把什么都忘了,却没忘了你。我才不信一碗孟婆汤能奈我何?”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没了气力,只能静默着喘气。却见乔瑜眼眶微红,喉结一上一下,似如鲠在喉。她讶异道:“你怎么了?”
乔瑜望着她,四目交错,他忽地将碧落紧紧拥到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脸紧贴着碧落的脸,片晌,才哑声道:“碧落,我……”
“什么?”
乔瑜摇了摇头,仍是紧紧地拥着碧落,再不说话。
碧落轻声道:“乔瑜,你是想我么?”
许久,乔瑜才嗯了一声。
“珞如同我说,惟有思念至深,才会感叹海阔鱼沉。乔瑜……”碧落低下头,将脸埋在乔瑜怀里,闷声道,“乔瑜,你真的想我么?”
“嗯……”
“便……如同你思念青鸟一般思念我么?”她心怯,可终于问出了口。
乔瑜沉默,半晌才又哂笑:“她与你不同,我不需念,她亦在。可你……”
“我什么?”
“可你……自你别后,从前种种,便如影随身,无一日不在我眼前……”
“乔瑜……”碧落忽地热泪盈眶,可脸上都是笑容。海阔鱼沉,原来真的有思念至深,“可你怎么却不再吹那《白云》曲了?”
“白云,白云……”乔瑜喃喃哂笑,“曲中时而碧空朗朗,我又怎可再以之慰藉父皇?”
乔瑜,在你心中,这碧空与流云,竟终能分庭抗礼了么?碧落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顿时如滚珠般落下:“为何你今时今日,才能如此?”
“生死有时,情爱有时,凡事皆有定期,”乔瑜哂笑道,“我犹疑了一次,便叫你我之间隔了这么许多事情。”
他是后悔那日不曾握紧碧落的手不放,教她一人出了常明候府么?碧落泣声道:“乔瑜,大错特错的明明是我自己。”
“我耗尽运数,只为寻你,却害了那么多人,这天地造化又怎会垂怜我?”
乔瑜紧紧地抱住了她,长叹道:“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你又怎会遇上这些事情。”
“不干你的事,是我言而无信,”碧落叹息道,“八年前我遇见你之前,自己稀里糊涂,曾答应了邱绎要做她的妻子……燕燕那日便是要刻意说给你听得,她恨我同邱绎在一起,所以便要我不得开心。是她叫常玉烧了西华桃,我却误认了是你做的。”
“我害得你这样苦,便是当成是我烧了,又有何妨?”
“后来我错认了谦王是你,自己心志不坚,又答允了邱绎……”
“你不愿再错过我,便同邱绎立了约,是不是?”乔瑜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你怎会晓得,是邱绎告诉你的么?”碧落讶异道。
乔瑜似在微笑颔首,又似摇头叹息;他的脸时近时远,如海市蜃楼般,飘浮不定。碧落叹道:“你一直瞒着我,原来你常明侯也会耍诈……”
碧落的声音已是十分的黯然无力:“爹爹杀了邱伯伯,我对不住他们邱家太多。他待我那样好,我几次反悔,他都不曾怪我,始终这样诚心待我。若这次再……我便再也无颜面对他,等下更无颜面去见邱伯伯了。”
“我从前觉得章清可怜,可我眼下宁可我头发全白了,便是明日便要嫁给了邱绎,可我至少也曾是同你一起,共过白首……”碧落只觉得眼前乔瑜愈来愈模糊,自己的声音愈来愈轻,轻得便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浑身的力气都离自己而去……
便是这样,接下来该独自去过那奈何桥么?
可她还未起身,却忽觉有一片柔软压了下来,压住了她的唇,细细柔柔地碾压爱怜。是乔瑜么?
她瞧不见,不能想,只有无尽的沉醉与眷恋,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大过一声,身子也好似轻飘飘地,飘了起来。飘到了西华桃下,如草如茵,桃花正艳,她和乔瑜坐在桃枝上,依偎着轻笑,伸手去接那纷纷落下的花瓣。
突然天地一片寂寞,她随着清风飘飘荡荡,再感觉不到乔瑜,可又听到乔瑜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你从前说同我说,若是命运不济,便逆天改命便是了。你可晓得,顺天从命,留点遗憾也不见得是坏事……”
“是,天之道,勇于敢则杀。天既所恶,我又怎可再一意孤行?”碧落淡笑着,“何况从来万事,我皆听你常明侯吩咐。”
人间万般哀苦事,不过生离与死别。
可与你能相识一场,已经叫人不悔此生了。更遑论此刻又听到那《白云》曲起,而如今又听到了,这曲里长相思长相忆之情。有这《白云》相伴,这黄泉路也不似走得有多苦。
只是眼前为何没有奈何桥,为何没有孟婆?为何这路上一片漆黑冷冷清清?碧落孤身走了这么许久的路,为何仍瞧不见一点点东西?她愈发丧气,停下脚步,对着无尽黑暗大声呼叫:“爹,娘,哥哥,你们生了我气?再不肯见我了么?”
17 情期何人
眼前突然出现了光亮,伴随着有人呼叫她的声音,可那声音却不是乔瑜,而是邱绎。身后是一片箫声,前方是邱绎的呼声,碧落想往回走,回身却再也没了路。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迎着光亮走了过去,便见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出了无边的黑夜。
“碧落……”是邱绎的声音。未见人先闻声,碧落心中只有叹气,她微微睁开了眼睛,才看见自己躺在茅屋里的床上,邱绎正坐在自己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邱绎,你怎么在这里?”碧落嘶哑着声音,却笑着问道,“我死了么?”
邱绎紧盯着她,半晌才要开口,却听到旁边有女子的声音说道:“也不晓得你哪来那么大的命,你抓住的那条氅子被树枝挂住了,悬崖又不算深,你才只是摔了一跤,背上有些擦伤,晕上一日罢了。”
原来这造化总是要与她开玩笑,柳暗时花明,水复时山穷;欢喜时悲苦,以为必死无疑时却不过是摔了一跤。
“阿清……”碧落又见到章清冰冷却憔悴的脸,依她那外冷内热的性格,定然为了自己操着心。可她却一句感激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微笑道:“阿清,是你救了我么?”
章清看了邱绎一眼:“是谦王,他抓住了你的氅子,同你一起掉了下去,这才救了你。”
“那条氅子呢?”碧落急道。
“都破成那样了,你还记挂着。”章清撇了撇嘴,“要那氅子何用?早被我扔掉了。”
碧落心口揪了一下,强辩道:“好歹它救了我一命”。她脑子里不住地回想自己在崖下见到乔瑜之事,难道真的是自己神志糊涂了?抑或是乔桓同乔瑜长的有七八分相似,自己又再一次把乔桓错当成乔瑜?
可与自己说了那么多话的人,难道也是乔桓么?碧落心中有些糊涂,许多事情,只有自己与乔瑜才晓得,乔桓定然是说不出那些话的。莫非自己一时看错。又昏了过去,一切真的都只是在梦境中发生的么?
这梦境多美,多想一直沉醉不醒,如今醒来只得一切皆非。她自哂地一笑,耸了耸肩,果然背后有些异常疼痛。她伸手抓住了邱绎:“大将军,你怎么来了?”
“皇上召我回曲靖复命,可没想到一回来便听到谦王说你掉下了山,又说你暂时不好动弹,我立刻求了皇上。让我带着御医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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