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靖王府出来,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心脏蓦地紧了一下,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心态平静,才向马车走去。
车帘揭开,望进一双墨黑的眼眸,心绪终究是不能像她所想的那样平静。
起起伏伏,慢慢地翻起了千层浪。
“上车吧。”云末伸手过来。
如故视线落在那只修长而干净的手掌上。
他养大她两次,两次,她都把他忘了。
他对面这样的她,一定很难过吧。
“越皇快拨营了,再不上车,要赶不上见一面了。”他微微一笑,是他惯有的温和口气。
如故缓缓伸手过去。
他手掌一握,把她拉上马车。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有力而温暖。
就是这样一双手,把她拉扯大。
有好一阵没有见过他,他比最后一次见又清瘦了一些,可见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如故眼底突然酸涩,差点落下泪来。
“怎么?”
“没什么。”
“以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要爬得更高,直到把你踩到脚下。”
云末笑了,“那你还得再努力些。”
如故也笑了,其实,他们也不一定要拼得你死我活。
其实可以换一种活法。
“你为什么不做皇帝?”
“我为什么要做皇帝?”他反问。
“那么辛苦才重建南朝,难道不想站在万人之上?”
“你这么看我?”
如故不回答他的问题,接着道:“我是不是要恭喜你快要大婚了?”都说南朝太子一定要娶白族的圣女。
南朝复兴,那么他是不是也该和白族的圣女成亲了?
“我姓云,并非南朝人。我是哪里的人,你不会不知道。”
泪意涌了上来,如故吸了吸鼻子,泪却仍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他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突然手臂环过她的肩膀,猛地把她抱入怀里。
三生境被污染,如果如故炼丹失败,他的主魂也会就此散去,那么他也将化在八荒之中。
其实,除了炼出净化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杀了容瑾,毁掉三生镯,释出他的那脉魂,他仍可活命。
容瑾重伤,要杀容瑾,并不是不可能。
但他什么也没做,平静地安排战事,任由自己的生死掌控在她的手中。
因为,他知道,如果杀了容瑾。
他和她之间的结,真的成了死结,再也解不开。
如故的手缓缓环上他的腰,这是回来以后,第一次心安理得地抱着他。
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
她对他,还有太多的疑问,但这一瞬间,却什么也不想问了。
她不说话,他也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曾经,三个月时间,就天翻地覆,即便是他血染三生界,满手血腥,她仍回不到他身边。
经过这些,他已经不相信承诺。
到处是烂摊子,要一处一处的收拾。
在这些烂摊子收好之前,她不会安心地留在他身边。
既然不能安心,那么,他就一处一处的把那些烂摊子收拾了,到她肯心安为止。
他会等下去,等到她想留在他身边,再不去别处的时候。
马车停下,他慢慢放开她。
四目相对,均是微微一笑。
不需太多的语言,彼此心明,也就够了。
“不要我陪你去?”有他陪着,靖王再大的火气,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发作。
“不了。”她做出来的坑爹事,不让她那爹把气发出来,怎么安心呆在越国?
**
靖王虽然一肚子气,但以他为质,换北朝太平,他不可能逃走。
所以,他名义上被囚禁,实际上,大门敝着,连守卫都没有一个。
靖王一个人坐在桌边生闷气。
凤真对靖王有气,自然也不会去看他的臭脸,两人一人一个营房,互不理睬。
凤真揭开窗帘,看见下人端了没动过的饭菜从靖王的营房出来,气得脸青,愤愤地摔上窗帘。
骂道:“不吃拉,饿死那该千刀杀的老混蛋。”
如故笑嘻嘻地进来,“真饿死了,娘不心痛?”
凤真听见如故的声音,脸上立刻化开笑意,转身过来,想到如故说的话,脸立刻又是一沉,“他本就该死,我心疼什么?”
如故不接话,笑着坐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不信?”凤真坐到如故对面。
“嗯。”如故点头。
“如果真恨,为什么死活要拽去越国?又何必看见他不吃饭而生气?”
凤真沉默下去。
如故握住母亲的手,“爹心里又不是没有娘,都跟娘回越国了,娘退一步,以前的事,不就揭过了?”
“他害我们母子分离,难道我就这么算了?”
凤真当年被母亲控制,不能抚养如故,指望靖王能好好抚养如故,结果差点失去如故,她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我不是好好的?”
凤真叹气,“你还没去看过你爹吧?”
“嗯,我怕去看了爹,被他大卸八块,就见不着娘了。”
“尽胡说,你爹怎么可能……”
如故笑了。
凤真这才发现,她不自觉中在给靖王辩护,脸不由地红了。
如故起身,“算了,胳膊都是往里拐的,论亲啊,娘还是和爹更亲,我走了。”
“整天胡说八道,没个正经。”
如故笑笑。
凤真忙位住她,“怜心……娘知道怜心不懂事……”
如故嘴角的笑慢慢收去,“娘心疼怜心,我理解,但娘真的觉得怜心应该在这世上存在吗?”
凤真垂下头,当年怜心并不是完全没有生存的机会,但她当时毅然决定放弃怜心,她没有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但对怜心始终有愧。
“娘为了让我活下来,不惜一切代价,对怜心自然也会这样,但她以食人血而生,她该活,可是被她吸干血而死的人,就该死吗?”
“这些道理,我都懂,我也知道我自私,但……我派了人在她身边盯着,不会允许她再吸食人血。娘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除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不会再给她任何更多的……如故,你能体谅一下娘吗?”
如故叹气,母亲被压制太久,对权利自然会极为看重。
在母亲看来,权利是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
她是想要权利,因为有权可以做很多事。
但她不会为了权利,而失去自我。
“她真能安安分分地,我不会为难她。”但她知道,怜心不会安分。
怜心的心很大,但想要的,是她不可能得到的。
得不到,就会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安分。
这些,母亲不会不知道,但母亲选择不知道。
所以,她多说无益。
她不说会,也不会向母亲承诺。
怜心不来招惹她,她不会去理会怜心,但招惹了她,她不会手软。
如故轻手轻脚走进靖王的营房。
靖王手撑了额头,闭着眼,道:“出去,我说了不吃。”
如故轻唤了声,“爹。”
靖王身子一僵,两眼顿时怒睁,看见女儿谄媚的笑脸,怒火‘腾’地一下直窜脑门,即时蹦了起来,扑过来抓如故,“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
如故现在的功夫早不同以前,轻飘飘地避开,躲到桌子后面,“爹,有话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个不孝女,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就算我不这么做,爹在北朝,能改变什么?”
“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做这种缩头乌龟。”靖王一世忠诚,却被扣上临阵脱逃叛国的帽子,比死在战场上,更让他难受,“如果你不算计太子,北朝未必会败。”
“就算如爹所说,可是这仗得打多久?长年的战事,到头来,只会有更多的人死于战争,让更多的百姓失去亲人,让这世上多更多的孤儿寡母。爹真愿意看见这些?”
“为国尽忠,流血捐躯,本是男儿该做的。”
“现在北朝还在,也没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有什么不好?”
“这样屈辱的活着,还不如死。”
“屈辱?就算如父亲所愿,轰轰烈烈地打一仗,但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士,因战争而死去的百姓,他们的父母妻儿所承受的痛苦,谁来承担?家里没了男丁,老幼妇孺,谁来抚养?家里没有男人,被人欺负,难道就不屈辱?爹的一口气,真的这么重要?还是爹口中的为国为民,不过是为自己的荣华富贵,至于百姓不过是你们获得荣华富贵的垫脚石。”
靖王呆了。
他打了一辈子仗,所想的只是为国保家。
看着战事后,饿死街边的孤儿寡母也曾痛心。
但他觉得,只要国保住了,就能有更多的百姓过上太平的日子。
而这次,北朝虽然还在,但感受到的却是被施舍的屈辱,如同丧家之犬,被施舍了一块骨头。
愤怒而压抑。
女儿的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淋下。
他们保国为家,图的不就是百姓安乐。
皇上连带着他们朝臣确实觉得屈辱,但百姓却没有任何损失。
为了自己的一口恶气,把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还谈什么保了为家?
靖王满腔的怒气消去,再想到自己堂堂男儿,后半辈子却要在女子的囚禁中渡过,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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