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如故才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涛天的浪潮,平静地问,“你不想说点什么,或者解释点什么?”
“郡主想我说什么?”云末神色从容,丝毫没有半点不自在。
如故扫了眼他放过一边的空盘子,“比方说这盘野山芋馍馍。”
“我有什么可解释的?”云末微微一笑。
“那我是该叫你小郎呢,还是该叫你一声殇王?”如故直视着他的眼,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云末笑而不语。
如故心里酸楚,微仰了头,把涌上来的泪意压了下去,讥诮一笑。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他对凤氏恨之入骨,却一直潜伏在身为越皇的母亲身边。
母亲与国师是对头,助母亲,可以打击国师,但母亲终究是凤氏的人,是太上皇的亲生女儿,凤承武的亲妹妹。
她不知道他以什么心态助母亲往上爬,但她肯定,他并非真心协助母亲,而是别有用心。
他一边对她做下那些残忍的事,和她打下那荒谬的赌,一边以云末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跟没事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用他的温柔一点一点感染她,让她习惯依靠他。
身为殇王的他,因为仇恨变得人性扭曲,她虽不能接受,却可以理解,但这样的他,却让觉得无比可怕。
如故的指甲掐进掌心,掌心的刺痛让她尽可能的冷静,忍着没一巴掌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掴去。
他的手指抚上她咬紧的下唇,“再咬就破了。”
如故挥开他的手,“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他轻叹了口气,垂下手。
如故冷笑了一下,“你是认定当年那小女孩已经死去,再不会回来,没有人会认得这味道,才这样肆无忌惮?”
他笑了一下,目光仍然暖风春阳,“如故。”
如故身体微微一震。
那声‘如故’,口气声调和七年前的小郎一模一样。
已经事隔七年,这些年,他们不曾见过,而他这声如故,却自然得如同一直叫着的。
饶是如故再是怨恨他,心头也是酸涩难忍,鼻子一酸,又差点掉下泪来。
他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借尸还魂和人体克隆并不存在?”
那熟悉的嗓音让她如陷梦境,还没能回过神来,冷不丁听了这话,惊得睁大了眼。
面前的人虽然是她自小就拜过天地的丈夫,二十一世纪,教会她如何生存的教官,但回来后的种种经历让她无意识地对他防备,她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在试探她,还是真心话,更不猜不到他现在是什么心思,警惕地看着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已经记起了六岁染上毒疫的事。”
“我死于那次毒疫,怎么会在二十一世纪复活?”
人死后,转世轮回,而如故在二十一世纪醒来,就是六岁,没有任何记忆,她后来曾经查过自己的身世,也是一片空白,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孤儿院的院长说,她是被人在孤儿院门外发现的,应该是被人遗弃在那里的。
她曾幻想过自己因病重,而被贫穷的父母遗弃,也曾用心查过她六岁那年曾在孤儿院附近徘徊的人,结果没有一个人和她能扯得上关系,她最终死了心,不再理会自己身世。
直到回来后记忆恢复,才慢慢意识到,她根本就是穿越去二十一世纪的人,她在二十一世纪,是以另外的一种方法存活下来。
而小郎会同时出现在二十一世纪,而且成为她的教官,教她生存,规划了她的人生,她可以肯定他在二十一世纪的出现,绝非偶然。
既然不是偶然,那么他就是因为她去的二十一世纪。
她从来没有被遗弃过。
如故想到这里,眼底烫得像要起火。
“当年,你的中了无药可解的毒疫,有人在你濒临死亡的瞬间把你的魂魄分离,用魂魄凝聚出另一同样的你,我们称之为鬽。鬽和原身不可以同存,所以我们把鬽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就是二十一世纪。再让怨魂进你的原身,养了这身体七年,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
如故呼吸一窒,有些透不过气来,“确实荒谬。”
云末微微一笑,“别人觉得荒谬也就罢了,死而复生的人,仍会觉得荒谬?”
如故慢慢呼出一口长,渐渐地冷静下来,“殇王是不是也觉得荒谬呢?”
“万事皆有可能。”
“用秘术把我的魂魄凝聚为鬽的人是谁?”
“容瑾。”
居然是他……
如故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猛地拽住,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脸色莫名地白了。
云末把如故的神情看在眼里,眸子暗了下去,七年前,她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治。
用秘术凝聚魂魄为鬽,扰乱轮回之道,有违天命,但他和那个人向来不屑予天命,搭成协议,把她凝聚成鬽。
成为鬽的她,到底还能不能回来,他没有把握,但终究最存下了那点想头,撕下自己一脉魂,凝成另一个鬽,去到二十一世纪。
原身却小心地呵护这具本属于他小妻子的身体,无论怨魂如何任性胡为,他都小心地护着,不过是怕伤了这具身体。
等了七年,终于等到如故的回归。
他看着和二十一世纪一样无赖的如故,仍不敢就这么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所以才会把那面具放在她容易发现的梳妆台里。
她看见那面具后的表现果然和之前不同,为了那个面具甚至不惜与素锦翻脸,哪里还有怀疑。
但这些,他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背负着太多,有太多的事要做,他不能有情……
更不能对仇人家的女儿有情。
如故的身份,有太多的人恨她,太多的人想她死。
不过因为她是一颗好棋,为了大局,他们才让她活着。
一旦被人知道,他对她有了情,她在他心里不再仅仅是一颗棋子,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
到时,臣民,族人,还有她,他如何选择?
云末苦笑。
他是不能有情的,对任何人都不能,包括他结发的妻子……
她回来了,可是她身体里沉睡的残魂却排斥主魂,让她原本就不稳的魂魄,更加虚弱,第一个朔月就差点散魂。
要想招回如故的主魂,只有唤醒存在这具身体里残魂的意识。
但那脉残魂象是在躲避着什么,潜意识地排斥重新醒来,任他用尽了办法,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那个人说,再唤不醒那脉残魂,她真的会就此死去。
就在他快认命的时候,丰城传来消息,凤承武前往丰城小住,而如故离家去麻婆村探查当年的事。
他灵光一闪。
之前他隐隐觉得,如故那脉残魂沉睡不肯醒来,或许与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有关。
她不能接受那些事情,才选择了逃避。
世上因为受到过度的刺激失忆的人不少,他们过度的害怕,潜意识的保护自己,所以才会把过去忘记,但如果再经历一次同样的刺激,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就会重新开启。
强烈的刺激虽然唤不醒那脉残魂,却能刺激到它,恢复意识。
丰城本是原南朝长公主,也就是他母亲的封地,丰城沦陷,百姓被屠,丰城变成了凤承武的封地。
只不过凤承武狼子野心,哪能满足于一个丰城之主,所以长年仍留驻在越京,极少前往丰城。
在越京要想杀了凤承武,不是办不到,但那样的话,就会惊动太上皇,把他在越国多年的部署暴露出来。
为了凤承武的一条狗命,让他多年的筹谋毁去,不值得。
他为了大局,可以忍,但不表示他可以放过凤承武
凤承武前往丰城,正是除掉凤承武的绝好机会。
他一路厮杀,踏着鲜血,打开丰城大门。
他没有屠杀百姓,甚至没有屠杀凤承武手下无辜的战士,但凤承武的亲卫队以及他带去丰城的妾氏儿女,却杀得一个不剩。
做好这些,他前往青岗山,把如故劫下,带去丰城,把当年凤承武对他们母子做下的一切,重演了一遍。
那些惨绝人寰的往事,光想想就能痛入心髓,如今重新演示,他丝毫感觉不到复仇的快意,只有刺心刮骨的痛。
不料,她的那残魂魂竟真的恢复了意识。
刹那间的欢喜竟是七来年从来不曾有过的,但随即想到,丰城失陷,满城的百姓被屠,而他目睹了母亲受辱的全过程,以至于被迫杀母,最后与母亲绑在一起,悬与城门之上,受尽屈辱,险些被挫骨扬灰。
这些生不如死的往事,全拜她所赐,再想到父亲的惨死,族人还在生不如死的劣境中挣扎,恨意翻江捣海地涌来。
如故看着云末的眸子黯了又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冷笑,“你该不会是被我发现了身份,就打出亲情牌来感动我,让我念着与你儿时的情谊,把以前的事就此揭过,甚至帮你隐瞒?”
“我真是想瞒你,又何必做这山芋馍馍,或许在做的时候,只需少加样东西,或者多加样东西,就不再是这味道,你还会不会一直纠缠着我是小郎的想法?”
如故嘴角却浮上一抹嘲讽,“这么说,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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