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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我喃喃地唤,浑身一软,就要倒了。
他用力紧了紧我的手臂,我神智稍清,被他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用力擦掉我满脸的血。
视线终于清明起来,我这才看到,卿安想要上前,却又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唯有在原地严阵以待地盯着连夜和我。
连夜冷冷地说,“放了莫问。”
卿安当即冷笑,“凭什么?”
我实在气苦,凭我被他拿剑抵着脖子啊!
这世间恐怕从没有像我这么心甘情愿做人质的,我咬了咬唇,想要将这副被人劫持的架势做得再逼真些,牙一咬,正准备往刀锋上蹭上一蹭,却被连夜死死地搂住了腰,他冷冷地说,“凭我,会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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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疯了。
刑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让卿安将莫问和初一十五放了,自己将所有行刺罪名认下。
君国朝堂,文武百官似嘲似讽地逼问,堂堂连皇究竟为何对我君国两位皇夫下手?他宛若修竹一般地镇定站着,唯有一句,“朕看他们不顺眼罢了。”
这话几乎把二皇夫的肺给气炸。
他不认识连夜,自然也不知道我同他的关系,大殿之中,他抄了剑就要朝连夜砍去,连夜一动不动,毫不闪躲,是原本坐在龙椅上面的我,拼了命飞扑过去,展臂护住连夜的同时,狠狠将二皇夫一脚踹下。
满朝静寂,众人无声,连夜凤眼凉薄地睨我一眼,卿安眉眼含恨,群臣却是神色惊诧,一副
难以置信的模样,怔怔看我。
我抬手扶了扶因为动作太大而摇摇欲坠的皇冠,抬起脸来,便见到连夜凤眼之中,隐隐有一抹冷笑划过。
他笑什么,我隐约猜得出来,几乎是立时便涨红了一整张脸,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嘴唇颤动,如此几次,他已神情淡漠地移开眼了。
朝堂恢复镇静,却终归有什么是不同的了。天子犯法,终归与庶民不同,刑部尚书带头研究对连皇的处决方法时,不少大臣纷纷抬眼看我,眼神既暧昧,又复杂。
我坐在龙椅上面,如坐针毡,脸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算了。
约莫半柱香工夫之后,我万没想到,刑部尚书那帮人最终探讨出的结果,竟然是……将连夜作为质子,扣留君国。
他给出的理由充分而又直接,“行刺皇夫,此事绝对不能算小,倘若不稍事惩戒,没的让世人以为我君国软弱可欺了。然,若是与连国对敌,我们有几成胜算?怕是不过劳民伤财罢了……”
“扣留连皇,做几日客,好生将他与皇夫之间的芥蒂解了,既算惩罚他连国对我君国不够友好,又不至于挑起两国争端,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卿安第一个表示异议,“本相不赞成!”
刑部尚书是我的人,他转眼看我,我没说话。
二皇夫却是立刻就出声了,“为何不可?说清楚岂不甚好,我可不想再莫名其妙被人害了!”
刑部尚书立刻望向连夜,嗓音恭谨而又客气,“此事……连皇如何看呢?”
连皇面无表情,良久才说。
“朕,留下。”
【127】步步为营(1)
连夜的到来,令我的整个后宫陷入了一片春心荡漾之中。孽訫钺晓
下得朝来,每路逢一个宫女,势必是娇颜酡红,欲语还休,眉目之间萦绕着见到俊俏儿郎恨不得以身予之的娇羞神情,端的是丢尽了我君国的体面。
一路走,我一路恼怒地紧绷着脸,刑部尚书边随我前行,边观察宫女们的情状,忽地“扑哧”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直拿眼角瞄我,打趣着道,“连皇留宿宫中,陛下可会有危机之感?”
我冷冷瞟他一眼,语气不善,“朕危机甚?”
他倒是不怕我的冷颜冷面,清俊的脸孔上面隐约带着一抹促狭,强忍着笑,“陛下就不怕……以连皇的品貌和地位,将您这后宫侍女,一卷而空?馊”
我的侍女若能攀上连皇,这恐怕是举君国无人不期待的美事。可,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恼怒了起来,恨恨剜了他一眼,张嘴丢下一句,“他若有这能耐,凭他娶去!”
不等他再回话,我恨恨甩袖离开。
郏.
当日午膳,我怎么都食不下咽,不肯和莫问同回药王谷的初一十五见我脸色苍白,凑到我的跟前儿问道,“姐姐姐姐,你可有见小夜师伯宫里的丫鬟?”
“不曾。”我莫名其妙便将耳朵竖了起来,“怎的?”
初一笑了一声说道,“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我脸色一垮,手中筷子索性摔在了桌上。
暗卫再来汇报连皇如何如何时,我完全没有心思听了,抱着膝盖缩在暖炉前面,望着里面跳跃的火苗发呆。
手指揪着狐裘上面的绒毛,我心头想,想咬死他。
好想咬死他是怎么回事……
他一出现我就会阵脚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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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晚间,耳畔充斥着初一和十五不时反馈来的一线报道,什么又有宫女姐姐为小夜师伯送宵夜了啊,什么第五位宫女姐姐在殿外站到晕倒了啊,我听得又恼又烦,心头暗恨君国民风怎会如此彪悍的同时,却又不好出面,索性将自己摔在榻上,蒙了锦被准备睡觉。
可是没多久,锦被被人给掀了开来。我恨恨地张开眼,便看到了一张熟稔俊美的脸。
他绯衣猎猎,正坐在我的床边。
我先是一呆,再是一堵,想也没想地便挣开了他,翻身朝里作昏睡状。
却被他伸手扳住了肩。
“女帝?”他轻声唤。
这个陌生的称谓令我脊背一紧,心头怒火不由地蹭的冒得更高,我背对着他,寒声道,“何事?”
他仍是很轻的声音,却是无比一本正经的语气,“朕睡不好觉。”
睡不好就去找那群丫鬟!我半支起身子,朝门外喊,“来人,为连皇——”
话未喊完,却见他已面无表情地身子一倒,径直歪在了我的龙枕之上。
我又气又呆,一时之间愣没反应过来他此举何意,就见他掀起眼皮静静看我,一脸的自然而然与理直气壮。
他道,“朕在连国,睡的便是龙床。”
“唔……”我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点一点头,“您睡,您睡,我移驾便好。”
他面无表情,眼看着我卷起锦被,要下床,他突然抬了抬脚,我“咚”的一声便栽倒了地毯上面。
“嘶……你!”
我捂着额头,转脸瞪他,他一脸漠然,“不好意思。”
我……忍!
唤了暗卫进来,为榻上那人准备了一床新的锦被,我抱着自己的被子憋屈不堪地出了寝殿,移驾到了偏殿去。
偏殿暂时没有住人,虽也有暖炉,却远远没有我的殿内火烧得旺,我又气又恼,一脚就踹到了凳子上面,疼得呲牙咧嘴,抱着脚连连直跳。
侍女为我铺好了床,我闷闷倒下,仰望头顶华帐,我泪眼喟叹。
“可真他娘的冷啊……”
身子不由的习惯性地缩到了一块儿。
蜷缩着,蜷缩着,竟迷迷糊糊了起来,寒意渐渐退去,困意弥漫上来,我开始睁不动自己的眼。
迷蒙中,殿门似乎开了又关,寒风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吹灭烛火,偏殿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摸了摸我的脸,我觉得痒,遂傻笑着朝床的里侧躲了一躲,紧接着,只觉床垫子似乎往下沉了沉,我的身子被一只手捞了一捞,箍进了怀。
怀抱温暖,安宁,且带着一股令人放心的熟悉之感,睡梦中的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暖炉,嘟哝着便彻底偎进去了。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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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起身,侍女进来梳妆伺候,我正抱着枕头睡得口水直流,她禁不住笑,柔声将我唤起,伺候梳妆打扮。
我飘飘悠悠地去上早朝。
却没料到,连夜竟然也在。
看到他所坐的位置,我愣了愣,睡意一下子便清醒了大半——
以连国为参照物来比喻吧,昔日,他端坐龙椅之上,我坐在殿下一角,负责书写记载,而今日,龙椅上面的人是我,他所坐的位置,也正是往日里女史风雅所占的地盘。
偏僻,却又不至于看不到,更精妙的是,若非刻意留心,朝臣不怎么能看到他,而我和朝臣,统统在他的视线里面。
尤其是我……
这个不知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的行为,令我眼神一黯,想到了当初那段无忧无虑的史官生活。
物是人非……我不由地心生感慨。
刚感慨完,忽又瞥见他凤眼含笑,还是冷笑,突然想到昨夜他将我踹下了床,我蓦地一恼,又觉得他爱怎么坐便怎么坐,反正不过几日,他就会离开。
我瞪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就这么又感慨又愤怒地坐在龙椅上面,听到殿下有朝臣启奏,舜国犯我边境,这已经是梅开二度,第二次进犯。
我蓦地便攥紧了拳,“此有此理!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还当我君国没人了不成?!”
我豪气干云,袍袖一挥,点名让郑大将军领兵退敌,他没有推让,这让我怔了一下的同时,恍然间明白——唔,连国强大,所以朝臣们都不愿去打,舜国较弱,直接就卖了我这个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