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安抬手将我抱起,朝祁遇说了一个字,“诊。”
祁遇道了声“失礼”,抬手捡起了我的腕子。
我开始了被卿安灌药的凄惨之旅。
所以说卿安带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祁遇开的药方里也不知道都有什么,苦得令我想要问候他的娘亲,我只闻着就觉得势必会苦死,因而咬紧了牙关宁死不喝,卿安就动手撬我嘴巴,一口一口地灌下去。
他是男人,我再野蛮也不过是个女孩子,虽然我吐得几乎虚脱令卿安恻隐心起暂时不再喂我化功散了,可我依旧挣扎不过他的。
苦涩到让人紧紧皱眉的汤药顺着喉咙划过食道进入了我的胃里,还是以如此屈辱的一种方式,我没忍住,药水下肚的那一瞬间,眼泪潮水般地便涌了出来。
我哭得无声,却歇斯底里。
紧咬着唇,一声不发,眼泪汹涌一如泉涌,我把所有的呜咽都生生咽回肚里,手指却是狠狠抠进了马车内的红木厢壁。
指甲应声而断,齐根折了,我不觉得疼。
再疼也疼不过我的心底。
卿安被我吓到了,他端着药碗,定定看我,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这么下去就要窒息。他眼角一跳,抬手将我嘴巴掰开,非逼着我哭出声音。
我“哇”的一声,张嘴便朝他的身上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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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揪扯嘶咬,卿安起先还会挣扎,还会禁锢我的手臂,等到后来,他渐渐不挣扎了,不禁锢了,甚至一动不动,由着我在他肩头咬出一个又一个深可见骨的印子。
我恨,我恨,滚烫的泪从我眼中涌出滑下他的颈子,他的身子震了一震。
我磨牙吮血一般地咬着他的肩肉不肯放开,嘴里喑哑呜咽,“我……恨你……”
我恨你!
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君国皇女,我根本不想做万人敬仰的女帝。
我的父母自我幼时便将我丢了,一片莽原,他们任我被狼虎吞噬。
我为何要回去?
爷爷说,我的家在连国,在太师府。
连夜说,他要娶我为妻。
我孤独了整整七年之久,又跌跌撞撞地过了八年,我用十五年的时间终于熬出了一个叫做幸福的东西,却再一次的……
被打碎了。
我哭到声嘶力竭,最终昏死在了卿安的怀里。
迷迷蒙蒙之间,隐约觉得他将我抱了好久,末了,终于抬起手来,抚了抚我被汗濡湿了的额头。
他第一次没有用轻佻的声音,而是用一种低低的近乎哀悯的声音,喟叹着道,“我何尝想如此逼你?是你母君病重濒危,她想见一见你……”
他撒谎。
我在迷梦之中咕哝,他忘了吗?
他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君国上一任女帝,君潋,她早已葬身茫茫火海里。
这个骗子。
【093】凤血诅咒
踏上君国土地的那一霎,朝阳恰恰从地平线上破土而出,金色耀眼,晨光万丈,这个年轻而又气度雍容的帝国,毫无保留地在我的面前露出了它甫一睡醒时的慵懒模样。蔺畋罅晓
我望着它,没有唏嘘,也没有感动,只是漠然地同它两两相望。
卿安转眼看我,我没有看他。
我浑身狼狈,气力依旧没有恢复多少,却不再哭了——那日在卿安怀中,几乎耗尽了我十五年来所有的泪。
人既然痛哭过一场,总该要学会成长…崴…
对所有的事,既然改变不了,我开始漠然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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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君国国都萦城,卿安命人径直将马车驾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面,他亲自上前来带我下车进府孤。
我没有拒绝,将手递给他的同时,我依稀看到他的眸中划过一抹为难,他抿了抿唇,似乎迟疑,隔了许久才道,“要做的终归也躲不了……你去洗个澡,我带你觐见女帝。”
进了君国国境,他不再叫我风史,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索性将称呼空着。
我点头,应,“好。”
他怔了怔,抬眼飞快看我一下,我垂下眼睫,望地。
他没再出声,有丫鬟侍女迎上前来,带我前去沐浴。
洗去浑身尘土,换上一袭新衣——君国尚玄色,我穿的这一身也是,束腰,广袖,长长的裙摆上面绣了繁复而又精致的暗纹,妖冶而又华丽。
对镜自视,我面无表情,身后侍女一脸惊艳地唏嘘夸赞,“好,好美的主子!”
我不是她的主子。
起身出门,卿安正在门口等我,乍一眼看到了我,他愣了愣,下一秒,狐狸眼里漾起笑,却不再轻佻,甚至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之意。
他道,“有美人兮。”
我看他一眼,示意他前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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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奔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我以为该是另一座华丽大宅,撩开帘子这才看到,这里没有大宅,甚至不在内城,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一座人烟稀少的寺院。
君国的上一任女帝,竟是这清风庙里的一介女尼。
且是个病重垂危了的……
病榻之前,我静静坐着,榻上那女子年纪不大,约莫有三四十岁的年纪,柳眉,墨眼,瑶鼻,只唇色因为病重的关系而略显苍白。却掩不住那浑然天成的美丽。
她轮廓清好,且眉眼间带了几分男子才会有的英气,令人一眼望去便移不开眼睛。
——卿安说得对,她很美,她是我见过最最漂亮的女子。
我竟一眼就认定了她是生我的那个女人。
“凰儿。”
室内只我二人相对,她撑身欲起,却起不来,于是唤我名字希望我能助她一臂之力。
我没动,也没有要帮她的意思,我抬起眼,盯着她,声音不高,却坚定清晰,“你寻我何事?”
她愣了愣,大约是没有料到我竟会如此直入主题,唇瓣颤了几颤才喃喃道,“你是我的女儿,我,我临死之前,自然想见一见你……”
我盯着她,盯着她那和我有八分相似的面孔,盯了好久,微微一笑。
“然后呢?”
她又是一愣,也许是讶异于我的笑,也许是讶异于我这个问题,长睫微颤,水眸半闭,她喘了许久才将气息喘匀,再度抬眼看我之时,眉眼里竟也带了几分稀薄清浅的笑意。
她掀唇问,“你恨我么?”
“恨。”
我很诚实。
“恨我将你丢了?”她并不惊讶,只是气若游丝。
我看着她,想笑,没笑出,遂淡淡地道,“比起那个,我更恨你此刻将我掳到这里。”
她望着我,黑眸突然亮了一亮,大约是觉得我答得有趣,眸底竟漾出了几分兴味之意。
我回望她,面无表情。
她望我许久,忽地翘一翘唇,轻轻地问,“听卿安说,你将要成婚?”
“是。”我虽心下冷漠,听到这句,嘴上也忍不住讽刺她几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您这清修之人竟恰好做相反之事。”
她噎了一噎。
缓了缓,叹,“女孩子嘴巴厉害并不是什么好事……”
话虽如此说着,眸子里却仍带笑意。
你也不差。
看她病怏怏的,我忍下了这句。
她自行撑着坐起了些,将枕头垫在背后,斜斜坐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我的脸孔。
她面色平和,徐徐地道,“当年将你丢弃的并不是我,是你父君。连我都是被他一手逼到了今日境地……”
“所以你要我帮你复仇?”我盯着她,面色平静,字字珠玑,“你怕是太自信了吧?你同他并无区别,于我而言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她顿了顿。
黑眸灼灼地望着我,唇边的笑渐渐由兴味变成了苦涩,她怔怔说,“你和卿安对我说的……似乎不大一样……”
他说我很2吧?
我抿了唇,等她的下一句。
果然是开始对我进行游说。
她一脸的严肃与认真,“回到君国,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弊。堂堂一国储君皇女,何必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我凛然一笑,“总好过茫茫雪原被喂狼吃。”
她蓦地情绪激动起来,黑眸一瞪,“我说了那是你父君做的!”
“所以?”我抬眼看她,不无讥刺,“你认为他会把皇位还我?”
她黑眸阴鸷,“那本就是你的东西!”
我摇摇头,淡淡的,“皇位于我并没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一国之君,掌控万民,我自认没有那么优秀的心力和脑子。”
“君凰!这正是你的责任!”
她恼得恨不得要抄起枕头砸我,却没力气,反倒因这勃然一怒而脸色惨白,低了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又觉得她气成这样我不该再说,于是抿了抿嘴唇。
她喘匀了气,声音更加低了几分,语气里却依旧带着做女皇时那不可一世的睥睨之气,“一国之君,俯视天地,万物万民都为我所控制,岂不是天地之间最好的事?”
我没说话。
我默默看着她唇角渐渐渗出的鲜艳血丝。她却仍在训我的不知争气,“想我君国皇室,历朝历代,无一任玩忽职守懈怠职责,就连我也是因被你父君陷害才至于今日!你,你,你竟要置君国子民于不顾么?”
那不是我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