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婵无奈,替她掀开了帐帘,三人一起进帐,只见段擎苍坐在帐中,威风禀禀,满面冰霜,厚重的铠甲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沉重,他比以前瘦了很多,而且两鬓生华发,面上已经有了沟壑,经历风霜岁月洗礼的感觉,已经完全突显了出来。
段樱离恭敬跪下,给他嗑了个头,才道:“女儿见过父亲,父亲一向可好。”
大概是觉得洪婵在场,段擎苍好歹没有发作,只冷冷地嗯了声,又向洪婵道:“你先带着那丫头去安排吧,我要跟我的女儿好好谈谈。”
洪婵同情地看着段樱离,只好道:“是。”
带着玉铭出来,玉铭担忧地道:“洪小姐,你说将军会不会一怒之下,打三小姐?”
洪婵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总得给机会让他们父女好好谈谈,再说就算是看在二殿下的面子上,段将军也不会对樱离怎么样的,至多就是训斥一顿。”
“我们先走吧。”洪婵道。
“不,婢子要留在这里,万一将军打小姐,婢子就冲进去!”
看着她坚定的模样,洪婵只好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
洪婵离开了,玉铭便守在帐外。
段擎苍没有让段樱离起来,他盯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看走眼了,几年未见这个女儿长大成人了,她的眸子还是小时候那般清冷,但是她越来越漂亮了。现在的她,便是与当时被称为南诏第一美人的段芙蓉站在一起,也是毫不失色。
想到段芙蓉,段擎苍的心又狠狠地痛了下。虽然芙蓉这个女儿,一直不让他省心,可是向来是他宠大的,她落到这个结局,也有他这个当爹的原因,因此他内心里还是很愧疚的。
段樱离觉得自己的腿要麻了,抬起头来问段擎苍,“父亲,您不让女儿起来吗?”
她问得笃定,却惹得段擎苍心头蓦然窜起一股火,“你害死那么多人,跪这么一会就叫屈了?我的逸儿,还有芙蓉,玉容,难道你对他们的死,没有任何的愧疚吗?”
段樱离见他如此,忽然冷笑一下,干脆自己站了起来。
拍拍自己的膝盖,她挪到暖炉那儿,烤着自己快要冻僵的小手和身体,“父亲,女儿一路走来甚是辛苦,已经冻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您不介意女儿借用这暖炉来暖暖身子吧?毕竟姑娘家若是冻久了也不太好。”
“你这个贱人!大胆!”段擎苍一时口不择言。
段樱离冰冷的眸子漠然,“贱人也是你生的。”
“你——”段擎苍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大刀,高高地举起。
☆、车师国女将沈罗刹
“你——”段擎苍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大刀,高高地举起。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玉铭,这时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死死地抱住段擎苍,“将军,将军,老爷——求您行行好,不要杀小姐啊!大小姐和二小姐的死跟三小姐没有关系啊,大公子早已经被斩首了,跟三小姐更是没有关系,请您不要杀三小姐啊,您可就这一个女儿了!”
“这样的孽种,我宁愿她从未出生过!”段擎苍怒吼。
段樱离轻蔑地笑了笑,眸子里满是凉薄和漠然,“父亲,无论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在保护自己罢了。这世上,没有爱我疼我的人,我便自己疼自己,自己爱自己,我没有做错!父亲你若因此而要杀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父亲,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孽种!孽种啊!”段擎苍如被触怒的关公,大刀直直地落下,段樱离闭上了眼睛,玉铭惊叫出声……
段樱离甚至感觉到刀锋已经刮断了她的头发,那一抹忽然而至的凉意,使她确信自己一定会死在段擎苍的刀下瘙。
千钧一发之际,听到当的一声,再度睁开眼,只见凤青鸾站在帐门口,眸光中满是杀意,而段擎苍手中的大刀已然被凤青鸾扔过来的短刀打歪,此时段擎苍还在大喊,“不要拦我,让我杀了这个孽种!”
凤青鸾的身形迅速移动,在段樱离再次受到伤害之前,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语气里满溢愤怒,他道:“段将军,你不认樱离为女儿也好,樱离也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但她现在是郡主,我有责任保护她。”
“二殿下!你何苦为了她而——”
“段将军,没事的话,我先带樱离去休息。”
凤青鸾再不给段擎苍说话的机会,牵着段樱离的手便出了帐子。
天气再冷,没有段樱离的心冷。
无论前世今生,他们都不想让她活,她的哥哥,她的父亲,她的姐妹……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痛了,只是冷而已,一种冷到骨髓里的冰冻之感。
凤青鸾带着她到了他的营帐里,暖暖的炉火烤不热段樱离的心,她没有哭,甚至也没有流露出一点点悲伤,她就那么漠然地坐着,偶尔还露出笑容,却是距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看着这样的她,凤青鸾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那样的冷,或许多年前他就应该明白,只是他没有相信。如今看到段擎苍竟然要杀她,他才真的信了。无论是谁,生活在一群根本就不爱自己的人中间,恐怕也会变成段樱离这样。
凤青鸾从火炉灰里扒出一只地瓜,把焦糊的外皮小心揭掉,露出里头黄澄澄的地瓜肉,将它递到她的手中,“樱离,段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眼睛被鲜血染红了,杀人太多,便觉得人命不值得一提,甚至对自己的亲人亦是如此,你放心,以后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
段樱离却只淡然地道了三个字,“没关系。”
很快就是晚上了,已经有十几天未曾好好休息过的段樱离,这时候已经支撑不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大军却即将出发,营帐什么的都收了起来。凤青鸾将自己的被褥拿出来铺在马车里,马车一角置上烧得旺旺的火炉,这才将段樱离抱起来,向马车走来。
出了帐便有风,虽然凤青鸾已经很小心,段樱离还是醒了,发现自己被抱着,便挣扎着想要下来。
“吁——马上到了。”
凤青鸾双臂有力,继续抱着她前进。
段樱离忽然想到了慕风,她脑海里出现了那次,慕风抱着她上窜云楼,后来一起从窜云楼逃跑的情形。她很少这样想起一个人,除了凤羽,但凤羽是她恨的人……
等到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马车里了,身子底下铺着厚厚的被褥和兽皮,身上盖着轻薄的羽被,整个马车里暖烘烘的,凤青鸾就坐在她旁边,因为马车空间有限,因此他歪靠在车壁上,目光暖暖地落在她的身上。
忽然,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傻丫头,快睡吧。”
段樱离反而更加睡不着了,道:“这几年在战场之上,你也杀过很多人吗?”
凤青鸾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打仗,就有鲜血,只要有鲜血,就有分离。每次想到回来后,要给死去的将士立碑,还要安抚他们的家人,我就觉得很难过。若是有一日,不必再打仗,那该多好。”
段樱离笑道:“若你当了皇帝,肯定会是明君,创造太平盛世。”
段樱离这句话就好像一壶盛满冰水的桶,忽然兜头向凤青鸾罩下,他神色变了变,哑声道:“在路上,听闻我父皇居然已经殡天,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恐怕宫里发生了事,猎场那边不知道如何了,这次回京,等着我的可能是场恶战,我……”
段樱离轻轻地压住他的唇,道:“陛下有可能还活着。”
“真的吗?樱离,为何如此判断?”
段樱离于是把之前宫变时,明帝与慕风短暂的合作,假死以引得大皇子及三皇子火迸,最后二人皆被重罚的事情,细细地告诉了凤青鸾。
凤青鸾听后,竟然也与段樱离同样的判断,“可是假死这种事,第一次会有用,第二次就未必有用,我父皇会再用这么冒险的法子吗?”
“不会,因为这一次,回来的是你,是大军压境,不管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不及二十万大军来的实在。不过既然有人传出陛下已亡的谣言,肯定是有什么计划。只要陛下在生,二殿下你若是如此进京,十一殿下和三殿下有可能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已然将你说成是大逆不道的篡位。
将您钉到道德的刑架上,若是你父皇这时候再活着回来,你便与当初的大皇子一个下场甚至更惨。
所以这次回奉京,要不然就是把大军停留在某处,派小部分人先查清真相,要不然就是直接打进去,若你父皇已经死了,你便当仁不让地做了皇帝。若是你父皇没死,你也要让他死了……”
段樱离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才发现凤青鸾其实已经沉默一阵子了,段樱离只好道:“对不起。”
凤青鸾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
“不用说对不起,可以选择第一个办法。”
……二人说到这里再没有研究下去,如果按照这个进度,再有七八天,就能到达奉京城外。
洪婵忽然钻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凉意,段樱离赶紧将她扯进被子里,温暖的感觉让洪婵舒服了些,便听得凤青鸾道:“出了什么事?”
洪婵返身抱住段樱离,“我想樱离了,来看看她。你啊真是霸道,我也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可是今天一天我都没有机会与她说话。”说到这里,她又道:“男女授受不亲,二殿下,您是不是该去您自己的马车里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