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从这条路过,必然要经过老者,但也不是没旁的法子,苏祈偏要昂着头走过去:那件事错的不是她,为何丧家之犬一样躲开他?他才是合该愧疚的那人。
李埑看清苏祈模样,夜色加上头脑不清楚,竟十成十的像石观音,连扑上来的胆子也没有,大叫一声跑远了,还不忘用上轻功。石观音当年废了他功夫,将他打成重伤,导致他后来重新修炼也没能有当年之一二,故李埑怨恨之余,更加惧怕。
魔都嗤笑,有胆子骂,看见真佛没胆子冲上来了。
苏祈目光幽幽的望着李埑逃走的方向,当年他是如何的颐指气使,将自己逼入绝境,如今丧家之犬一般。
镇子不大,酒楼只有一家还开着门迎客,苏祈两人进去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堂中央的控灵,酒楼也只剩她一个人。
苏祈瞳孔一缩,犹豫了下还是进去了,找了个侧对着控灵的位置坐下。这是最安全的了,控灵此人,掌控欲极强,背对着简直是在故意激怒她。
店小二王山很快出来招呼——尽管他一点也不想出来,半边脸毁掉的女人实在太骇人了。
“客官,您吃点什么?”王山看见苏祈真颜,怔愣了下,直勾勾看了好大一会,惹得魔都用杀死人的目光看她,才迅速低下头去,“客官您……您吃点什么?”
苏祈心绪乱的紧,没注意店小二的变化,她一向被人看习惯了,并没有什么好着恼的,漫不经心道,“猪肝五斤,牛肝五斤。”魔都和店小二诧异地瞪大眼睛,控灵对中原的菜式不甚清楚,只侧目了下两人的食量。
苏祈继续道,“他吃的多,你尽管上来,银子不必担心。”
王山张口结舌,“是,是,客官。”他快速跑去后厨,临走还不怕死的看了苏祈两眼。
控灵浅酌杯中酒液,缓缓道,“看来惩罚的不够,竟敢私自跑出来。”
魔都冷哼,“你算什么东西!”
控灵最瞧不得有人看她不起,魔都张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没有无花调解,立刻怒火澎湃,“你算什么东西!”说着袖子一甩就有一条赤红手指粗的小蛇朝魔都袭来,魔都当然不放在心上,随手一捏就捏住了小蛇七寸,将它捏死了。
控灵得意笑了,“蠢货。”
原来那蛇身上已被抹了毒药,但凡碰到就会中毒,魔都此举最合控灵心意了。
魔都的右手两根指头已变成黑色,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蔓延。顷刻间蛇毒已经蔓上了他的手腕,魔都表情莫测地看着自己中毒的手,吞下了一粒药丸,而后,墨色的蛇毒突然停止了攀爬的脚步,缓缓退将下来。控灵脸色变了。
随着一滴滴黑血低落在地上,魔都的右手已恢复如初。
魔都神色一变,也未见他如何动作,顷刻间便将一把短匕横在控灵脖颈,转眼就要立毙了她。魔都不敢碰到控灵皮肤,这妖女据说连皮肤血液都是剧毒。
控灵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手里此时捏着一只娃娃。那娃娃做的精巧,眉眼衣裳赫然就是魔都,控灵用一根手指摆弄娃娃手臂,魔都拿着匕首的右手立刻向后折了去,看骨头那不自然的角度,竟是断了。魔都一怒,出手如电,用剩下的左手去抢控灵手里的娃娃,控灵轻巧躲开了,观其轻功手法竟琢磨不到行迹,不知是哪门的功夫。
“如何?”控灵笑颜如花,“想杀了我,凭你可还不够资格。”她一边娇笑,一边将手里的娃娃摆弄成各种动作,只听“喀拉”几声脆响,魔都的手脚俱断,瘫在地上仍不肯出声求饶。
苏祈静默,魔都原就是她的敌人,本不该生出怜悯之心,盖因他对自己生出了感情,而那感情又干净的很,故而自己才不能纯粹恨他罢,总归自己曾得他照料。饶是如此,苏祈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铁石心肠一般,她自身难保,难帮魔都半点,不如还是不插手的好。
此时店里只有四个人,王山大气不敢出,缩在柜台后面,心中时不时担心苏祈。他觉得苏祈美丽,且面善的很,既盼望她是自己心里那人,又祈祷不是她——王山看得出,苏祈的性命是握在控灵手里的。
后厨传来阵阵的香味,是苏祈点的菜做好了。小镇子不懂几个名菜菜式,苏祈既然点了猪肝、牛肝,厨子便将用热水煮开的猪肝、牛肝用油炒了,盛了满满四大海碗。王山骇控灵的紧,因苏祈的缘故,仍然用托盘将菜端了上去。
王山挤出个难看的笑,颤抖着双手将菜摆在苏祈面前,“客官,您慢用啊。”
苏祈瞧着王山侧头时颈间露出三颗大庤,神情恍然了一瞬,“谢谢。”这个人,已经长那么大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王山不敢多瞧苏祈,顿了顿就要退回去,却听见控灵道,“慢着。”
这声音宛如地狱恶魔一般,催得人冷汗直下,王山立时就僵硬了。
“呵,我很丑吗?为何你要背对着我?”
王山赶忙转过身子,瞧见控灵半张笑盈盈的脸腿一软立时跪下了,“不敢不敢,若论丑陋,小人才是,哪里敢枉然非议女侠。小人胆小,是被女侠手段骇住了不敢回头,求女侠饶小人一条贱命。”
控灵笑道,“你倒是实诚,罢了,我不过要一坛好酒助兴。”
王山点头如捣蒜,“有,有,小人立刻给您拿好酒来。”说着连滚带爬往后厨跑去。
身后那催魂般的声音又道,“嗯?我叫你起来了么?”
王山反应极快,立刻噗通跪下了。
“嘁,还不去拿酒来!”
王山只好膝行着去拿酒,然后膝行回来,控灵不说话,他就不能再起身。
在控灵戏耍王山的时候,苏祈已经在吃她的菜了。小地方苦寒,做菜油腥没多少,盐放的倒多,像是水煮加盐,肝脏的腥气也没去,十分难以入口,苏祈却像是饿了许多天似的,迅速将肉塞进嘴里。
控灵右手托腮瞧着苏祈,左手端着酒杯浅酌,似是看上了瘾。
这时候,小店除了后厨里的厨子,王山,便只有控灵、苏祈,以及瘫在地上手脚俱断的魔都。
控灵似有感应,看向门口。
小店里又来了一位新客人。
新客人长得却不新,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皱巴巴的旧袍子,戴着一个竹斗笠,看得出年纪已经不小了。他慢慢走进店里,坐在苏祈对面,苏祈无所觉,似乎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菜,下筷不停,咀嚼的速度极快。
新客人将斗笠摘下来,露出一张果然苍老的脸庞,叫人惊讶的是,他的一双耳朵竟然是白银铸的。懂得的人都知道,这双耳朵是如何的了得,只要听过的声音、脚步,他都记得,并能够凭此将人揪出来。
白衣神耳英万里。
“苏姑娘别来无恙?叫老夫好找。”
苏祈充耳不闻。英万里当了多年的捕头,江湖朝廷都吃得开,脾气极好,并不生气,“苏姑娘,最近出了几件大案子,江湖朋友们说此事与姑娘有关,不知可否与老夫分说分说?”
苏祈这回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却不停,桌上四大海碗的猪肝、牛肝已经没了一碗,苏祈将那只空碗一推,继续吃剩下的,依然不开口。
英万里皱了皱眉,她不会傻了吧?若非亲眼看见,谁能相信一个世上难见的美人傻了一样胡吃海塞?“苏姑娘,你,你没事吧?”
苏祈没听见一般,既不说话也没做出除了吃以外的动作。
控灵笑道,“那边那个老头,她是个傻子,可不是什么苏姑娘,你找错人啦。”
英万里早就看见了控灵和魔都,对这个明显是外邦人的女子极为戒备。若他没看错,躺在地上的那人,就是二十年前的魔头魔都。“姑娘说笑了,老夫曾见过苏姑娘,绝不会认错的。”
控灵道,“你看她分明是个傻子,她男人都不要她了。”
英万里笑道,“姑娘你见过苏姑娘的,的丈夫?”
控灵笑眯眯的,纤手一指,“你瞧,那个不就是么。”英万里顺着控灵指的方向看去,是个店小二打扮的粗糙汉子,正跪在柜台边,低着头十分恭谨的样子。
英万里思量万千,表面不动声色道,“姑娘说笑了。”
控灵仰头又将一杯酒灌下肚,左半边脸灿若朝霞,似已经半醉了。“喂,你听见了没有,人家不信这女人是你家的呢,看来你这夫君做的太不够格了些,还不过来证明给人家看,不然你的人就被抢走了。”
王山幽犹豫着不知是听她的好,还是不听好,然控灵怎会容他忤逆,将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爬过来!”
王山骇了一跳,立刻跪着爬过去,跪好在控灵脚边。他膝盖上和手上被瓷器碎片扎伤了几处,汩汩往外留着鲜红的血。
控灵声音尖利,“跪在我这里做什么,去证明给人家看啊!”
王山抖抖索索问,“怎,怎么证明?”
控灵笑道,“证明是不是夫妻还不简单,你去和她圆房就是了,我看你女人的狐媚子样,说不定在外头给你带了绿帽子呢。”
王山听罢紧皱了眉头,一双手筋肉一鼓一鼓。他虽然因生计故在市井奔波,早就抛却了尊严,却还有些血性在,李玉儿在他心里的地位犹如高山上的冰雪,凛然不可侵犯。控灵此言,触了他底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