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 完结+番外 (归云燕)

　　苏维在他怀里微微点头。
　　燕七微笑道：“我饿了。”
　　“哦！”苏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十分自然地打开桌上的食盒，捧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清粥。
　　燕七心中暗叹，果然又是这样，苏维即便再生气，从来都不会真正欺负他。
　　苏维担忧道：“你这会儿能吃得下东西了么？要不要先把药喝了？”
　　“已经疼过劲儿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了。”燕七语气淡然。
　　轻描淡写一句话，苏维只觉得心被人狠狠揪住，她可以想象得到，他一定忍得很辛苦：“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发脾气折腾你，你做做样子就行了，还真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擦一遍，手都伤着了，又会疼好多天。”
　　燕七轻刮她的鼻子，调笑道：“娘子有命，为夫不敢偷奸耍滑！”
　　苏维终于被逗笑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燕七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我答应过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希望能做到。”
　　

　　☆、雪夜归途

　　灵枢的话到底还是说中了，燕七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一连数日高烧不退，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手上也生了冻疮，裂开一道道口子。
　　萧倬云见他病了，到底还是让鬼焰、修罗跟了过来，时时照看一二，他实在不信任苏维。
　　燕七这几日似乎心事重重，偶尔与萧倬云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常常走神。
　　天刚蒙蒙亮，苏维起得格外早，她平日里爱穿艳色衣衫，那日却是一袭粗布白衣，不着脂粉、不戴钗环。
　　燕七低低咳嗽，有几分紧张地披衣起身，苏维轻轻按住他，摸他的手，指尖冰冷冰冷，抬手试他额头却是滚烫。
　　苏维轻声道：“别急着起来了，今日烦闷得很，我想出门转转。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在了，你能照顾好自己么？”
　　“我陪你去。”燕七掀开被子，趿鞋下地。
　　“天气太冷了，你的病又没好，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么？”
　　“我陪你。”燕七态度坚决。
　　苏维叹息一声：“今日，我不想你跟着。”
　　燕七低头沉默。
　　燕七又问：“那你几时回来？”
　　“晚上吧。”
　　“好。我做好晚饭，等你回来。”
　　苏维刚出门，院子里，萧倬云突然叫住她。
　　“苏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维冷冷道：“我嫁与燕七已经一年多，你应该称呼我燕夫人。”
　　“恕我直言，嘉宁公主与朕的七弟隔着国仇家恨，公主嫁给他是否别有目的？”
　　苏维怒道：“我嫁的是燕七又不是靖王，能有什么目的？”
　　“燕七就是靖王，公主又何必自欺欺人！公主若能放心心中仇恨，好好待他也就罢了。可公主若是心怀怨愤，欺负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恕朕不能容忍！”
　　苏维挑眉冷笑：“你待如何？”
　　“他依赖你、宠爱你、视你如珍如宝，你随便做点什么都能伤害到他。公主若要报仇只管找朕便是，欺辱折磨一个失去记忆的人，算不得英雄！”
　　苏维大笑道：“原来渝国君主是个下作之人，这么恶心的事亏你想得出来！我若要报仇定是光明磊落地杀你，犯不着去折辱自己的丈夫！”
　　“大胆！你敢辱骂朕！”
　　鬼焰、修罗长剑出鞘。苏维手握腰间长鞭。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你们在做什么？”燕七在屋内听到苏维奇怪的笑声，闻讯而来。
　　萧倬云挥手，示意鬼焰、修罗退下，“没什么，我跟苏姑娘聊聊天。外面风大，你还病着别出来了。”
　　燕七走到苏维身边，冰冷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你没事吧？”
　　萧倬云扭头，气得几乎吐血。她能有什么事，值得他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么！
　　苏维淡淡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燕七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而去，神色黯然。
　　整整一日，燕七都神不守舍，一会儿把茶倒到了杯子外面，一会儿拿着空碗喝药，一会儿反复洗手。
　　萧倬云跟他说话，他一直安静坐着、十分认真“在听”，但往往答非所问。
　　燕十三实在看不下去了，萧倬言做什么事都是果断决绝，何曾有过坐立不安的时候？“你要是不放心你就去城里找她，人留在这儿、魂儿早就飞了，有意思么？”
　　燕七苦笑：“她不让我跟着。”
　　灵枢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疑惑道：“为什么？是因为你生病了吗？”
　　燕七沉默。
　　燕十三按住灵枢的脑袋：“闭嘴！不知道的事情别瞎问。”
　　萧倬云的耐性也快要被磨光了，微怒道：“你是个男人，一日不见至于这样失魂落魄的么？”
　　燕十三叹息道：“陛下！两年前的今日，暮云城破。”
　　萧倬云震惊地看向燕七：“你记得？”
　　燕七微微愣神：“我不记得，我只知道一年前的今日，小维很不对劲。”
　　萧倬云正色道：“燕七，即便你不记得，但你的确是朕的七弟，你与苏维之间隔着国仇家恨，你放弃她吧，她配不上你。”
　　燕十三眉眼一跳。陛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太没眼力见了。
　　燕七脸若寒霜：“陛下今日到底与她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诫她，要报仇找我，不要欺辱一个失去记忆的人。”
　　燕七冷笑：“欺辱？……陛下！苏维是我的妻子！我虽不记得很多事情，但我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傻子，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分得清楚！”
　　燕七拂袖而去。只余萧倬云愣在当场，不敢置信。来郾城也有数日了，燕七虽然一直不承认自己是萧倬言，但对他一直都是尊敬有加，还从未如此不留情面。
　　萧倬云指着他离去的背影，气得手都抖了。
　　燕十三心中冷笑，一杯茶推了过去：“陛下看人看事，从来就只信自己的眼睛，而不信自己的心。以前是，现在依然是。”
　　萧倬云怒道：“你什么意思？”
　　“苏维对靖王到底好不好，陛下从未认真分辨过。就像靖王当年到底有没有背叛陛下，陛下也从未认真分辨过。陛下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表象，从不会体谅别人的苦衷。”
　　“这些日子，我放下所有的事情，甚至放弃所有的尊严，一心只为陪着他、补偿他，还不够体谅他么？”
　　燕十三起身告辞：“陛下如果真的体谅他，此刻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离开此地。”
　　日头偏西。
　　燕七真的做了一桌子饭菜等她回来，然后像没事一样淡笑着说：“你们先吃，我等小维回来。”
　　燕七不肯吃，萧倬云也不肯吃。鬼焰、修罗只好一并等着。
　　萧倬云微微苦笑，他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沦落到陪他的七弟等一个女人回家。
　　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燕七倚在窗边发呆，时不时望着院子外的那条小径。
　　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夕阳西下。
　　燕七踏着落雪，安静站到院门外。
　　他想，他的小维在回家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他。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如指间流沙，越想抓住消逝地越快。
　　天空中渐渐飘起鹅毛大雪。
　　燕七捂住肩膀，低低咳嗽。
　　修罗默默为他撑伞。
　　燕七抬手推开他：“你挡着我了。”
　　挡着我看路。
　　挡着我看到小维了。
　　修罗劝慰道：“殿下，天色已晚，雪也下大了，路上不好走，夫人……夫人可能在外面留宿了。”
　　“不会的。小维答过我回来吃饭。”
　　夜幕沉沉。
　　燕七找来家里所有的灯笼，在院门外挂上一只，然后沿着篱笆小路一路挂过去。
　　他的小维很糊涂的，是迷路了么，看见昏黄的灯火总能找回来吧。
　　他提着一只灯笼安静等着，等到天色全黑，等到雪花满肩，睫毛凝霜。
　　萧倬云叹息一声，安静地给他披上斗篷。
　　“滚开！”燕七以为又是一直在打扰他的鬼焰和修罗。
　　萧倬云震惊地看着他。
　　燕七回头看清来人，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苏维不会回来了。
　　苏维说：“如果我不在，你能照顾好自己么？”
　　苏维说：“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
　　苏维是在与他告别呢。
　　他其实一直都隐隐知道，苏维是在与他诀别呢。
　　他只是一直自己骗自己，给自己一个渺茫的希望。
　　他的苏维舍不得他，舍不得就此离开他，舍不得让他伤心难过。
　　他以为苏维还会回来，回来陪他吃饭，陪他品茶，陪他画画，陪他听琴……
　　他不该优柔寡断、迟疑不决。
　　他早该在陛下到来的第一日，就带着苏维离开此地。
　　是他太过贪心，他贪念苏维带给他的幸福和温暖，同时又贪念陛下的那份愧疚之情、贪图陛下的悔意。
　　所以，上天惩罚他，让他失去一切！
　　蜡油燃尽，路边的灯笼一盏一盏地熄灭。
　　手中昏黄摇曳的灯火，几经闪烁，终归寂灭。一如他冷寂灰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