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相信,燕十三一定有同样的感觉,可惜,燕十三什么都不肯同他分说。
他想不通,玉罗刹龟缩于埋雁城中,到底想干什么?
而对于他没想通的事情,他一定不会轻易冒险。只可惜,此刻做主的是韩毅不是他。
那日,寒风呼啸,残阳如血。
萧倬言刚刚回营,难掩疲惫之色,卸下薄甲都能抖出半斤沙子。萧倬然又像往常一样,钻进他的寝帐之中,赖着不走。
眼见萧倬言抬手捂住左肩,这已是今日他第三次这样了。萧倬然急道:“七哥,您是不是肩伤又发作了?”
可惜,萧倬言陷入沉思之中,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在沙盘上画起来。
“七哥,您先歇会儿,您都多久没休息了?”萧倬然一把夺过他手上腰刀,终于吸引了萧倬言的目光。
萧倬言依旧在专心想事情,问道:“你去问过燕十三没有?他到底怎么说?”
萧倬然最近时常缠着燕十三,燕十三被他烦得头大,也会跟他说些用兵之道,一来二去,他就成了萧倬言放在燕十三身边的“探子”。
萧倬然要抓狂了,七哥现在满心都是合围埋雁城的事,让他休息几乎是不可能了,可他都几天没合眼了,这样下去身体受得了么?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燕将军也觉得有问题,他说,大渝三军如今就是个瞎子,这种感觉没有理由,只是瞎子的直觉。”
瞎子的直觉?萧倬言心道,燕十三跟他的感觉一样,可惜感觉这种东西是没办法拿出来说服元帅的。
萧倬言拿起水囊,小口小口喝水,慢慢细想。
萧倬然见他想得入神,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白搭,顺手接过水囊,就着七哥的水囊也喝了一口。
“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萧倬然吐了萧倬言一身。
“你干什么?”萧倬言的沉思终于被打断,起身抖落身上的水珠,转头就见萧倬然拿着他的水囊发愣,瞬间就明白了。死小子,干嘛偷喝他的水?
“苦死我啦!七哥,您这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啊?”
萧倬言接过水囊,塞好塞子,淡定道:“茶。”
“七哥,您什么品位啊,什么茶这么苦?”萧倬言吐着舌头,四处找水漱口,这么难喝的东西,亏得七哥喝得津津有味。此刻,他还不明白,他七哥的水囊里装的是药。
萧倬言见他上蹿下跳的样子,一时莞尔,又将水囊递过去,顺口胡诌道:“这可是南楚的极品山茶,叫做莲子心。莲子心苦,但其后回味无穷。你放在舌头上多品几回,慢慢就能尝出丝丝沁甜了,你要不要试试?”
萧倬然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狐疑地接过来,又尝了一小口,还放在嘴里含了好一阵子,到底觉得满口的苦涩难耐:“七哥,您该不会是骗我的吧,我怎么没尝出甜味来?这么苦的东西,亏你也喝得下去。”
萧倬言心中好笑,真是个老实孩子,这么好骗,药也能喝得有滋有味,又接着坑他道:“你多喝几次就会爱上了,要不要再试试?”
萧倬然连连摆手道:“这种好东西,您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
☆、尊严之重
夜深,千帐灯。萧倬然还有继续赖在这里的架势。
萧倬言眼看萧倬然四仰八叉、占据了帐内唯一一张木板拼成的简易行军床,踢他一脚道:“你还不滚回去?你睡这里,我睡哪里?”
萧倬然一咕噜爬起来:“我打个地铺就成。”
萧倬言气道:“你不回去,赤羽营的将士有事找你该怎么办?难道还找到我这里来不成?论主帅,赤羽营现在的主帅是韩毅,你整天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孙大哥让我跟的,元帅也默认了。再说了,我再不济也是渝国皇族,我带的赤羽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用的。”相处久了,萧倬然发现,七哥这人不发脾气的时候其实挺好欺负的,说话也逐渐放肆起来。
萧倬言沉着脸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跟的不够紧,韩烈也不至于被生擒。”
眼见七哥脸色不善,萧倬然灰溜溜地被赶回去。
帐帘落下,带起一阵寒风。
萧倬言捂住肩膀坐在地上,微微喘息,面露痛苦之色。
晏大夫掀帘进来,伸手扶他起来,“怎么样?很痛么?”随即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作为医者,萧倬言的身体状况如何,他最清楚不过。恐怕,整个渝国三军也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萧倬言淡然道:“左手有些抬不起来,其它都还好。”
晏大夫扯开他的衣襟,扎下几针,随口问道:“这几日能吃下东西了么?”
刚到燕国之际,风沙太大,三军煮出来的饭菜都是一口的沙子,要么就是硬邦邦像石头一样的大饼干粮。行军作战这本是常态,萧倬言早已习惯了多年,他不挑剔,可他的胃挑剔。一开始,吃什么吐什么,吐完之后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行军打仗毕竟是需要体力的。
萧倬言摇摇手中水囊:“还要多谢先生,已经没有大碍了。”
晏大夫摇头叹气,他能勉强让他吃得下东西,却无法缓解他其它的痛苦。如今这鬼天气,大风一来,就会像小刀一样渗入他的骨头缝里,细细刮擦,这种磨人的痛苦除了在温暖的地方好好将养着,没有其它办法。
与一身入骨缠绵的寒痛相比,萧倬言显然更担心另一件事:“晏先生,能否再行一次金针,我担心……”
“不行!现在已经封过两次了,不能再多了。我知道你担心千日劫发作,可金针封穴会让气血不畅,气血运行不畅会加重你各处关节的疼痛。我知道你能忍,可你若痛得彻夜无法入眠,身体垮了也会诱发千日劫发作。这本就是个无解的事。”
萧倬言老实道:“我不能在两军对阵之时出事。”
“我也没办法,你若不想出事,从现在开始就尽可能的好好休息。”
萧倬言沉默,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
晏大夫这回来,除了身上的药箱,还随身带了个食盒,打开食盒,香气扑鼻,里面装着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
干净的清粥,碧油油的蔬菜,在这种恶劣的行军环境下显得尤为珍贵。
萧倬言笑言:“先生哪里弄来的?”
“我是个医生,想弄点东西还不容易?我躲在帐子里自己做的,保证不像你的那些火头兵们弄的
那样,满口的沙子,难以下咽。”
“晏先生……”萧倬言迟疑一下,心中感动。
晏大夫将筷子递给他,献宝一般道:“你试试看。我保证,这回一定不会再吐出来。”
萧倬言见他吹胡子献宝般的表情着实可爱,禁不住微微莞尔。
帐外来报,元帅来访。
萧倬言示意晏大夫收起药箱,起身相迎。
韩毅虽想不明白萧倬言为何一直反对合围埋雁城,本想在发兵之前再召他商议一次。但想着他连续数日带人勘察路线,已经很疲惫了,遂决定亲自上门来求教。
萧倬言单膝点地,按军中规矩行了半跪军礼:“元帅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韩毅没想到帐中还有别人,疑惑道:“你病了么,怎么晏先生也在?”
“旧伤而已,并无大碍。”萧倬言示意晏大夫先走。
“我想问你,究竟为何一直反对合围埋雁城?”韩毅在案前坐下,眼睛扫到几案之上的清粥小菜,微微有些不悦。
“我只是觉得,如此明显的劣势,玉罗刹为什么想不到?我总觉得这像个陷阱,可又找不到设陷阱的可能。”
“或许是你想多了。”
萧倬言沉默半响,终下决断,屈膝半跪于韩毅面前,郑重道:“求元帅赐末将一道撤军的军令。
如若明日有任何不妥,以烟火为号,三军即刻撤退。”
韩毅神色凝重:“此令一下,就等于许了你独断专行之权,二十万大军的进退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你有把握么?你能肯定你的判断就一定是对的?如若你判断有误,那可就是贻误战机之罪,你一人如何担当得起?”
萧倬言郑重道:“末将会慎用此令。若有疏漏,但凭元帅责罚。”
“好。我信你一次,我会下令三军以烟火为号。”韩毅起身离开,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案上清粥,淡淡道:“殿下是吃不惯军中饭食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萧倬言瞬间收紧拳头,指甲掐入肉里,脸上发烫,抬不起头来:“末将知错。”韩毅这句话不轻不重,却让他无比羞耻。将军私开小灶、不能与军中将士同饮同食,本是炽焰大忌,他以前从未干过这种丢人的事。
韩毅见他羞愧难当,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太在意了。”
晏大夫在帐外逡巡一圈,见韩毅离开又钻了进来。不知韩毅到底跟萧倬言说了些什么,萧倬言整个人明显冷了下来。
萧倬言将食盒盖上递还给他:“晏先生,以后别再这么做了,不合规矩。”
“是元帅说了什么?他到底知不知道……”
萧倬言打断他的话道:“晏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有些时候,尊严比性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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