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门派尤其是如眼前少女般年轻的低辈分弟子瑾娘见过不少,这些被长辈师傅们派下山来或是采买或是除妖或是历练的弟子,要么懵懵懂懂单纯天真要么就一副不堪忍受凡尘的清高样子……总之都是不通世情人心的江湖小菜鸟!
岁月的流逝所赋予的人生历练又岂是修仙二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譬如眼前这位人情达练,一副笑眯眯洗耳恭听仿佛什么都好说的少女,嘴里说的话却是滴水不漏,语调还婉转动听得不比她方才的琴曲来得差。
“如今,”只见少女嘴角含笑莹白的指尖轻轻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我算是还了瑾娘对我的赠药之恩呢!”
语气颇为欢悦,隐约透出些许如释重负的意思。
“呵……”
即便心中为了少女的话而心有不愉,瑾娘还是为她此时流露出的一丝娇憨而感到好笑——相识一月,她还从未见少女如此放松的时候,想必这一月的时间让她也提心吊胆得很了。
如此才像一个符合她现在年纪的模样嘛!
嗯……想当初她们刚见面的时候,人家小姑娘虽然不是很热情,好歹还是很有诚意地表示要还她的“赠药之恩”的……
也难怪,谁让后来人家到了地方才知道她的职业身份是老鸨,而办公地点是烟花之地呢。
不过感叹归感叹,今天的正事还是要抓紧办的。
“瑾娘有一事相求……”
瑾娘与楚姓少女的相识,源于一月前她从京城搭船回京城的水路上。
那大概是瑾娘今生唯一一次,有幸见到修仙之人除妖的场景。
凶狠暴戾浑身覆盖着冰冷鳞片的鱼形妖怪,足有大小的庞大身躯,咆哮愤怒的嘶吼,不幸被波及到的江上客船惊慌失措的船客和……英姿飒爽犹酣战的御剑少女。
或许是从未见过正在斩妖除魔中的剑仙,更或许是从未见过如此与众不同令人惊采绝艳的现世花木兰……总之眼前这个血染蓝白道袍的少女引起了瑾娘的兴趣。
少女一身的仙家气度,与瑾娘认识的唯一一个修仙挚友非常相似。可是,这相似的气度中,少女似乎又与瑾娘那位常着杏黄色道袍的青年有着一种本质的区别……
让瑾娘有种想要探索的冲动。
然而冲动毕竟只是一时的,因为让瑾娘更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那个与妖怪经过一番凶险搏斗的少女降落在客船,向着受惊的一众船客踏着颇为虚软的脚步缓缓走来时,看着少女的一身清隽的蓝白道袍上几处沾染的夺目鲜红时,瑾娘竟然神使鬼差地将她贴身收藏的一个白色瓷瓶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瓷瓶里装着的,是她那位擅炼丹药的好友为她费了不少心思炼制的,在修真界亦属难得一见的救命良药。
总共也不过三颗。
“多谢。”
讶异的神色自少女眼中一闪而过。
但她只是微微一怔,便伸手接过了瑾娘递上的瓷瓶,倒出一颗后略微抽动了一下鼻尖便放进了口中。
这细微的小动作,让瑾娘对少女的评价更高了。
若是贸贸然接过便服药,就她和她初识的情境而言,是一种不谨慎的轻信;若是毫不犹豫地拒绝,对身为赠药者的瑾娘而言,则是一种难堪……
而那微怔之后轻嗅的一个细节,却是少女人情达练的一种体现,更在不经意间表露了她对丹药一道的涉猎——成药药丸中的成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嗅出来的……
但随后少女的一句话,可让瑾娘这个向来精明的生意人高兴不起来了。
“在下楚长忆,多谢夫人赠药之恩。”
至交好友赠予自己的救命良药,居然只得了人家一个谨慎的“赠药之恩”!
瑾娘心底不由大大地感叹这回亏本亏大了。
修道之人对因果之论也忒谨慎了!
谨慎是必要的,而且无论是从事前还是事后来看,“赠药之恩”她确实是没说错嘛。
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定地摸了摸隐藏在发丝间呼呼大睡的某个小东西,已经下山历练三年之久的长忆悠然地想。
是的,如今在花满楼弹琴的素衣女子,瑾娘的赠药之人,便是楚长忆了。
那日于江上除妖虽然颇有损伤却也不是什么致命之伤,至多修养两三个月便可完全恢复她巅峰时期的水准。瑾娘所赠之药确为救命灵丹……只是此丹于彼时的长忆而言只是锦上添花而并非雪中送炭。
长忆自然只能承她的“赠药之恩”。
于此一节,她并不觉得对瑾娘有何亏欠。
所以在听到瑾娘相求的事情后,长忆并没有很快地答应下来。
每周来花满楼固定表演一次?
听到瑾娘的这个要求,即便了解瑾娘当初赠药的缘由并不那么纯粹,即便了解商人逐利的天性,长忆还是忍不住笑了。
每周一次也就是每月至少四次,那她不真成了在花满楼登台驻唱的姑娘了?
虽然她楚长忆对这些沦落青楼的可怜女子无有什么低人一等的想法,可她毕竟还是生存在这个红尘俗世受到世俗法则的制约——万一被哪个修仙门派撞上并且给认了出来,昆仑山天墉城第一修仙门派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不过么……折中点的办法还是有的,就当回报瑾娘当初不是完全纯粹却真实存在的几分真心,和她身陷青楼仍然未有泯灭的良知好了!
手指轻点朱唇的长忆微微一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第二日午后,还未到平日里弹奏琴音的时候,花满楼内外就被里里外外的风流才子民间富商给挤了个水泄不通,远超一月来最热闹时候的人均流量。
因为昨日早些时候,花满楼的瑾娘就已经放出了风声,说是因故在此地弹奏的佳人即将离开此地,今日是她最后一次在花满楼弹琴。而她往日弹奏的琴曲,则会交予花满楼其他的姑娘,以此答谢大家在此一月来对她的捧场……
而今日的最后一曲,佳人不仅会弹奏新曲,更会倾情赋歌一首以作离别之礼。
于是就出现了,眼下花满楼人山人海的盛况。
“切……,”亭亭玉立在琴阁之中,依旧带着幂笠的长忆瞥了眼喧闹的楼下不禁轻哼道,“男人的劣根性……古今皆同!”
语音颇为愤慨,倒是让一旁见惯少女早熟神态的瑾娘觉得眼下神态的少女可爱得紧。
不过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咳咳,”瑾娘轻咳着提醒道,“楚姑娘,您看时候差不多了是不是——”
长忆点了点头,拢了拢宽大的广袖,在琴案前坐了下来。
为了达到视觉上的震撼效果一劳永逸,她今天换下了一月来穿惯的素服,穿上了琼华派拉风无比的蓝白道服——反正琼华派陨落数百年世人早已忘却了这一修仙门派。
“……”
琴阁传来的琴弦拨动之音让喧闹的花满楼迅速安静了下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袅袅琴音便在这压抑着热情的静流下缓缓响起。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MON PA LA MON PA LA MON PA LA……
一卷卷江水涛尽多少梦,一波一波心事起伏谁人懂。
MON PA LA MON PA LA MON PA LA……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啦.........人生长恨水长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MON PA LA MON PA LA MON PA LA……
一卷卷江水涛尽多少梦,一波一波心事起伏谁人懂,
MON PA LA MON PA LA MON PA LA……
小楼东小楼西,旧时梦,触目凝望花丛花是哪年红,
小楼东小楼西,旧时梦,触目凝望花丛花是哪年红。
啦.........人生长恨水长东……”
望着琴阁下如痴如醉的各色恩客,耳边是长忆缓缓诉来恍若叹息的悠扬歌声,瑾娘不由感叹少女此曲对于人生无奈意境的把握功力。
春红太匆匆……人生长恨水长东……
既有着少女韶华易逝的感叹,亦是对少年壮志未酬的抒发……
怨不得楼上的姑娘们和楼下的男人听得如此如痴如醉了。
那尘缘中琴声,月皎波澄。人们神怡心旷之际,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远远传来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虽琴声如诉,所有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都缓缓流淌起来。而琴声如诉,是在过尽千帆之后,看岁月把心迹澄清,是在身隔沧海之时,沉淀所有的波澜壮阔。在懂得之后,每一个音符下,都埋藏一颗平静而柔韧的心灵。
“啊!”
一曲终了,一道靓丽的蓝白色蓦地飘出琴阁,踏上一柄飞剑飘然远去。
“果真是仙子啊!”
“怪不得此曲有如此飘渺之感!”
花满楼里外众多才子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在摇头晃脑地感叹。
与此同时,花满楼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中,一个身着杏黄色道服倚栏而坐的青年抬头望向少女御剑远去的方向,一抹带着莫名意味的温和笑意浮现在青年温文如玉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