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说,月夕反而怔住了。她心中激愤,这些话既是脱口而出,又存了三分刻意,就是要骂醒赵括,无谓对赵丹愚忠。赵括分明晓得局势艰难,晓得月夕担心之甚,可他仍是丝毫也不松口,是铁了心要遵从赵王的命令出战。
月夕愣愣地望着赵括,眼眶发酸,几乎要掉下了泪来:“你既然晓得我担心的是什么。你为何还要执意要去?你就是想讨好那个玥公主,讨好你的岳丈平原君,对么?”
赵括这样固执。月夕实在是无计可施,三言两语又牵扯到了男女之事上。赵括哭笑不得。他苦笑着想去抱月夕:“我说了我同玥公主没有关系,你还不相信我么?”
“不信不信,我不信。”月夕捂住了耳朵,叫道,“平原君那样害你,你还要帮他?还不是因为你瞧上了他的女儿……”
她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揪着赵括道:“不如这样……你去娶了赵玥罢。便当作替你爹爹报答了平原君的知遇之恩。我……再不恼你,再不生你的气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不好?”
“可我不愿娶她,我怕你日后再来恼我。”赵括微笑道。
他总是这样,平时心慈手软,能让几分便是几分。可到了紧要关头,心智却固若磐石,月夕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对月夕用情如此,对赵国亦是尽忠如此,份所当为之事。他便绝不会退让分毫。
月夕心里越来越慌,喃喃道:“你们赵国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都要害死了你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我现在便去杀了赵丹与赵胜,看谁还能逼你。”
“月儿,住口。”赵括厉声喝道。
月夕倔强地盯着赵括,怔怔地,眼眶里落下了泪水。她哽咽道:“老狐狸,就当你不愿听我的,难道你便不为你娘与菱儿想一想了么?她们若晓得……”
赵括身子一颤,望了月夕许久。长叹道:“你诸事皆明,我从前同你说过。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什么意思?”
月夕猛地一扭头。闷声道:“我不晓得。”
赵括扶着她的肩膀,微笑道:“你晓得的。知其不可而为之,便是凡事不问能不能,而只问该不该。”
君子惟当以义安命,而不论功名之成。
行当所行,为当所为。
月夕心中比谁都明白,却一个字也不想回答,半晌才恨恨道:“你几时又做回正人君子了?”赵括哑然失笑,柔声道:“月儿,我叫你回秦国,就是怕你晓得这件事同我闹别扭。如今你既然晓得了,我也不怕了,你再陪我几日可好?。”
他伸手去拉月夕,月夕却将身子一扭,避开了他。赵括讪笑道:“你要恼我,我也没有办法,你……”他立了许久,见月夕仍是不愿搭理他,叹了口气,迈步缓缓出了厨房。
月夕一人蜷着腿,缩到了厨房的柴火架前。那青丝带又不听话地粘在了架子上,她一扯不下来,三番四次仍是粘着。她突地泄了气,手一甩,再也不管那丝带,只是埋头伤心地啜泣起来。
忽然听到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听到脚步声到了她跟前。大约是赵括不忍心,又来哄着她了。月夕将头越埋越深,大叫道:“你若不去辞了这个上将军,便不要再来同我说话。”
话音刚落,便听到面前有人沉声道:“你是秦国人?”
月夕抬起头,见到赵老夫人正站在面前,面色阴沉,低头问自己:“你方才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赵老夫人问的,是方才自己同赵括的一番对话么?月夕瞧了一眼青丝带,想着大概是赵老夫人方才在柴火架旁见到了,猜到柴火架后有人,才假意哄了果儿离去,她自己却躲在一旁偷听。
倒是没想到,她倒也会玩些手段。月夕见她听到了,又觉得心灰意冷,便什么都不想隐瞒,也顾不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老夫人怔愣了半晌,坐到了月夕身边的地上,低声道:“平原君怎么害括儿了?你为何不许括儿去长平?还说他是去送死?”
☆、29 爱子均一情
月夕沉思了片刻,缓声道:“廉颇在长平久战不下,赵丹早存了换将之心,只是一直被蔺相如压制着。平原君趁着国内无粮,赵丹急于求战之机,便四处散播流言,说秦军畏惧马服子,以坚定赵王的换将之意。他们近日在赵王宫里几日不出,大概便是天天争吵要以赵括替代廉颇之事……”
“什么谣言?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过?”
“是他怕你们晓得了,心中担忧,才刻意叫人瞒住了马服君上下。秦军中无此说法,亦不曾散播过谣言。能如此做,并从中得利的便只有平原君一人。他一人欠了平原君父女两份恩情,便是猜到了也无法说破。平原君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赵括要被拜为上将军,自然欢喜无限,拉着他回府饮酒。他心知肚明,却有苦难言,才会在他的酒席上装醉的。”
“你怎么就晓得秦国不曾散播谣言?”赵老夫人奇道。月夕摇了摇头,爷爷对赵括青眼有加,秦王便绝不可能叫人去做,可这件事情,怎么能让赵老夫人知道。
赵老夫人见她不答,又追问道:“就算是平原君设计让括儿做上将军,那也是为他好,可怎么就是害他了?”
月夕哂笑道:“老夫人,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怎么说?真话又怎么说?”
“假话……我听说蔺相如曾对赵王说过:赵括不知合变,不如廉颇,去了长平,便成败局。”
“那真话呢?”
“真话……”月夕凄然一笑,“真话便是,赵王如今派谁去长平。都是一样有死无生。”
“什么?”赵老夫人一惊,几乎朝后仰倒在地。月夕顺手一拉,又微微侧过身子。扶住赵老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声道:“长平这两年,是两国举全国之力性命相拼,但凡有一点闪失便会一败涂地。两年前赵国兵精粮足,尚有急战之利,可如今赵国国内无粮,外无援兵,攻守都已没了后劲。赵丹诸利皆失,战不得守不得。他以为换了廉颇。再逼着赵括出战……赵丹和赵胜,定然都暗中叮嘱过赵括,许胜不许败。”
“可赵国大势已去,胜已不能;赵括取守,必要被赵丹问罪;冒进则必败……老夫人,他是你的儿子,这样的情形,他这一去长平,还能活着回来么?”
尽己,之谓忠。方是赵括。
他明知败局已定,可仍是要为赵国尽最后一搏。既然如此,他又怎肯全身而退。惟有死在长平,以身报国,才是他为将为臣之道。
赵老夫人不就是也晓得自己儿子的脾气,才会这样惴惴不安的么?
赵老夫人整个身子都瘫在了月夕身上,她怔了半晌,才抓住了月夕,颤声道:“你……你……既然什么都懂,你可有办法帮括儿?”
“办法自然有,”月夕冷笑道。“我去杀了赵丹和赵胜,少了这两个麻烦的东西。便不会有人逼他出战了。”
“说什么胡话。”赵老夫立刻喝斥住了月夕。月夕正想反唇相讥,可一想起她是赵括的娘亲。竟悻悻忍了下来。赵老夫人又低声道:“可还有别的法子?”
“除了杀赵丹,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月夕回眸望着赵老夫人,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没有法子,可老夫人却有……。”
“我?”赵老夫人愕然道。
“不错,老夫人,只有你能救他。”
“怎么救?你快说。”
月夕的眼睛闪闪发亮,附耳到了赵老夫人耳边,正想说什么,可突然身子一缩,笑嘻嘻地道:“老夫人,你不是讨厌我么?我可是一只狐狸精,你不怕我骗了你,害死了你儿子?”
赵老夫人低下了眼,往月夕的腰间瞥了一瞥,才撇了撇嘴:“我是讨厌你。可好歹你上次救了他一命。”她又是一脸的骄傲:“括儿可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他既觉得你比玥公主好,你总有些能耐罢。”
※※※※※
月夕在马服君府内足不出户,赵括几次来见她,她只怕自己又说了什么,被他瞧出端倪,索性大发脾气,将他轰了出去。
赵括以为她还在为换将之事恼怒,也只好由着她去。
赵丹倒还曾派人来支会月夕,说要她再多等几日,便可安排她入宫了。大约他被平原君惩戒之后,更不敢提接月夕入宫之事,又怕月夕生气,只好这般哄着月夕。
月夕自然是冷笑而对,除了时而起念去杀了赵丹,她可早就把这个赵王忘到了九霄云外。可今日听果儿说,赵老夫人和赵括一起被召进了赵王宫,她的心里顿时提的有些紧。
“姑娘,这些梨花酥,少将军说是卉姬姑娘送来给你的。”果儿端着一盘梨花酥进来,“你试试看。少将军说卉姬姑娘说,她好几日没见到姑娘了,盼姑娘不要再生她的气,”
什么少将军说卉姬说?绕来绕去似绕口令一般。分明是他赵括送来的,要同她讲和,却怕人多语杂,才借口卉姬送来罢了。月夕叹了口气,放了一片在口里,又酥又软又香,从来就是那日在霍太山山谷的味道。
“老夫人和少将军还未回来么?”
“一大早入的宫,现在天都黑了,还未回来。”果儿嘟囔道,“最近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先是少将军难得喝醉了酒,又是老夫人被召入宫。我听府里的老人说,老夫人除了多年前被封为马服君夫人那一次,可是从来都不入宫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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