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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 (米小亚)


“姑娘与公子既是叔侄,怎么不晓得公子的脾气?”朱亥调笑道。
“他说是叔侄便是叔侄么?”月夕哼笑道。
眼见前方便是几间厢房,屋内点着火烛,里面空无一人,她转过身:“朱先生,我睡不着,你可别逼我……”说着便在厢房前面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姑娘随意,只要不出了这郡守府便好。”朱亥见月夕不肯进房,也不勉强,说完这话便大步离开。
“这里这般有趣,我怎舍得走呢?”月夕哼道。既然信陵君有所吩咐,朱亥虽然离开,可必在暗处盯着她。她索性一手托腮,安坐着想着方才厅堂里的事情。
平原君此人向来重利,靳韦献上党于赵,虽然不在冯亭的计划之中,估计正合了他的心思,所以他眼下急急赶来,一心来为赵国争得这上党十七邑。方才见他的为人处世,该紧处紧,该松处松,对上党的归属紧咬不放,对自己却能网开一面。他与信陵君当世齐名,这“贤公子”的名头显然不是浪得虚名,自己当初还是小瞧了他。
可明眼人一看便知,秦国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围住上党多时,对这一块肥肉是志在必得。若赵国贪图一时便宜而纳了上党,只怕秦国立刻会舍韩国而攻赵国。正所谓引火烧身,平原君等赵国君臣难道都看不出这点么?
抑或是赵国上下皆心知肚明,秦赵当世争雄,早晚必有一战。这才铁了心先取了这十七个城池,多一份与秦国相争的筹码再说?
这倒也都罢了,最叫人想不通的是:为何靳蘣会通秦,靳韦却去降赵?靳韦这样做,是他与靳蘣父子意见相左,他只是为上党求援?还是要将祸水东引,拖赵国入这战火烽烟之中?
他那日到底运了什么去洛邑?在洛邑又是交给了什么人?
好在郑安平已经将靳韦带走,便可以早晚问个清楚。只是方才……她与赵括之间……他几乎被自己取了性命。
一念至此,月夕顿时后怕不已,也难怪他方才在堂上对自己冷冷地不发一言。
可自己不是已经听了信陵君的话,向他道歉了么?
月夕又分外理直气壮起来。他是只老狐狸,他叫赵括,却不是叫什么赵子服。说什么宁可被自己骗,可分明是他骗了自己。他有一个叫卉姬的红颜知己,还有一个定了亲的玥公主,那一夜他抱着那玥公主笑得那样开心,平原君还说他一贯怜香惜玉。
他还要她向他致谢,且那么大剌剌地受了下来。他又是凭了什么?
月夕越想越气,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火来。可她却没想一想,他从前的那么多事情,与他今夜为她解围,又有什么关系?这根本就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干的事情。
可她却非要放在一起,自寻烦恼。
因为再聪明的姑娘,遇到了某些事情,也会变得糊涂,也会变得胡搅蛮缠,不是么?
月夕愈发着恼,忽地一掌拍在了石阶上,重重一哼:“老狐狸。”
一旁传出了微微的叹息声。月夕孤身一人在后院,朱亥亦不是多事之人,这里本不该有人声出现。她听到了动静,立刻回头,只望见人影一闪,那个叫赵括的从一旁的树丛里缓缓踱了出来,蹲到了她身前,注目看着她。
他本该在厅堂里同众人议事才对,为何会到了这里?他竟能抛下堂上的几位大人物么?
不知怎的,月夕竟尝到自己心里那么一丝丝的窃喜,可又冷冷地哼了一声,撇过了头去。
赵括叹着气望着她,笑了笑,柔声道:“月儿,方才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我的气了……”
“我不是不肯理你,是怕万一弄巧成拙,反而不能救你,好在信陵君来了……”
她几乎伤了他,他又帮她解了困,不顾堂上两位当世贤公子过来寻她,可却还要向她赔罪。
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奇怪,可为何在赵括看来,又是这么的顺理成章?
因为他心里最清楚不过,方才受她一拜不过是骑虎难下,他可从来也不想要她道谢。他宁可一生都在哄她,一生都是他在向她赔罪。她是个倔强的姑娘,若再惹恼了她一次,她再发脾气走了,那他可该有多后悔?
而她,不是本就该被放在手心上呵护着,哄着宠着的么?
可月夕仍是冷冷的,不给一点好脸色,亦不理睬他。赵括十分无奈:“月儿,是我错了,我不该瞒了你我的名字……”
他忽然话语一转,长叹道:“你要气,便气罢,稍微气一气便好了,可莫要气坏了自己。”
“我又不是傻子,怎会蠢得气坏自己身子?”月夕软声一笑,扬眉道:“我只是瞧着一个人讨厌极了!”
“是我讨厌极了,你莫要再恼我了……”
他还同多少姑娘,这样低声下气过?他究竟是怜了多少香惜了多少玉?
月夕愣愣地望着他,心中搅成了一团浆糊,一句话冲口而出:“赵将军,这世上有多少姑娘会瞧见你讨厌?你又气坏了多少姑娘?”

  ☆、2 掩抑复悠扬

她气鼓鼓地瞪着赵括,赵括愣了半晌,反而将手屈成拳,挡在嘴边,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月夕为什么这般恼怒。
不是因为他假装不认得她,不是信陵君要她向他行礼,也不是因为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是……他被人一再提起的风流名声。
若一个姑娘不喜欢听到你同旁的姑娘有纠葛,又是为了什么呢?
月夕瞧见他笑了,自己脸上竟也有些绷不住,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可又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被他看穿了,立刻又板起了脸,冷冷地转到了另一边不瞧他。
“月儿,我唱一首曲子给你听,若我唱得好,你就再莫要生我的气了,可好么?”他又这样软言软语地求着她。月夕的心明明都被求软了,可仍不愿回头,只是冷声道:“你且先唱来听听……”
她候着候着,可片晌了,只听到他的脚步声在一旁走来走去,什么歌声都没有。月夕觉得他定是又在哄骗她,十分不耐:“你究竟唱不唱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黄鹂鸟儿的鸣叫声,在她耳朵旁响起。她微微一怔,那清脆的鸟鸣声又有些变了,声调扁了一些,变得好似牧童的短笛声,顿挫有致,舒和委婉。
而那调子,她亦觉得那么熟悉,再仔细听着,原来正是他送她回云蒙山时,她在太行山道上唱的那半阙曲子。
她又惊又喜,侧过头来,赵括坐在她身旁,口中衔着一片长长的树叶,双手握在两端,那鸟声笛声,原来都只是他吹着叶子的声音。
一片普普通通的叶子,却被他吹得那么幽雅低回。月夕唱那曲子,处处都不在调上,他也模仿的几乎一模一样,也一样跑了调,也一样到得一半嘎然而止。可即便如此,这曲子仍是被他吹得悠扬动听,如怨如慕。
他吹着叶子,望着她,天上星月已被乌云尽没,可他的眼中却全是光华,如皓月当空,如光华洒落。凝望之间,早已说了千言万语。
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其实又有什么关系?赵子服也好,赵括也好,甚至老狐狸都好,他都只不过是一个愿意吹叶子给她听的人。
月夕心又跳得快了,从心底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滋味。她突地伸手夺下了他手中的叶子,轻轻一扬,哼笑道:“我唱的那么难听么?”
她终于又笑了。赵括轻声道:“你唱得好听。我见不到你时,便会吹这首曲子……”
“你就那么想见我么?”
他不过是在说自己见不到她,可她怎么就会明白他想见她呢?月夕立时觉得自己问的十分不妥,低下头默不作声,一张俏脸上白里泛红,异常的娇美。
她一颦一笑,一嗔一喜,一举一动,都变幻莫测,又叫人回味无穷。
凉凉的夜风轻轻吹过,她的几丝秀发拂过了他的面庞,他的鼻端漫过隐隐的蘼芜香,还有一点麻痒。可赵括竟舍不得去揉一揉,只是笑着瞧着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握住她的左手:“月儿……”
月夕垂着头,并不挣开他,她瞧着自己右手中的树叶,由得赵括握着自己,两人便这样静静地坐着。可赵括忽然又松开了手,还站了起来,扬声道:“公子……”
月夕微微抬眼,见到信陵君正默默站在远处,也不晓得他瞧了多久。她又觉得拘束起来,扬起了头,端端正正地坐好。
信陵君微微一笑,上前道:“赵将军的曲子吹得极动听。”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赵括笑道,“赵括擅自离席,还请公子务要见怪。”
“大局已定,赵将军又何罪之有?”
“什么大局已定?”月夕向信陵君追问道,“你真的只带了朱先生来么?”
“方才席上商议已定,明日冯郡守会集齐当地军民,问清民心所向,以决定上党归赵还是降秦。”信陵君道。
秦赵魏三国相争上党,最后反以民议决定归属,听起来似乎有些轻率,可在不能引发三晋(韩赵魏三家分晋,亦称为三晋)交战的前提下,这大概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只是他只说归赵与降秦,那置魏国与他信陵君于何地?
“冯亭分明属意魏国,你便不为魏国争一争了么?”月夕诧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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