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天下分合动乱,本就是应有之事。世道轮回,死生轮转,若因此天下大定,那些人死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怎可将人命视若草芥?”赵子服将手一松,沉声道,“人命关天,若无应死之罪,必征之战,岂可轻易取人性命?”
他对月夕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笑脸相迎,眼下第一次在月夕面前这样严声斥责她。月夕一怔,大不以为然,再看他的面容,十分肃然。她忽觉有些心烦意乱,不欲再与他争论,将身子朝墙内一滚,面对着墙,再不说话,似在思量着什么。
她的背影,在这沉默的黑暗中,显得又单薄又倔强。赵子服凝望她半晌,想起她非要驯服乌云踏雪的硬性子,顿觉她还是始终年轻,未历世事,又自觉自己对她太过义愤。他轻声唤道:“月儿,我……”
“我睡了,别吵我……”月夕打断了他的话,闷声道。
她似乎生了闷气,可头仍枕在赵子服的左臂上,朝着里面,就这样睡着了。赵子服也不收回胳膊,只是叹着气为她摄好了袍子,由着她以自己的胳膊为枕。他自己,闻着身边传来的淡淡蘼芜香,也慢慢闭上了眼。
夜深中,外面几只早春的虫子高声鸣叫着,更显得山中寂静。这几日奔波劳累,两人竟都睡得有些沉,正朦胧迷糊之间,忽听得屋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自远而近,仿佛有人蹑手蹑脚到了门前。
月夕猛地睁开了眼睛,赵子服却伸过手来,压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悄声说:“睡罢。”
屋门被轻轻地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月夕“唔”了一声,假意翻了一个身,转到了赵子服的怀里,面朝着外面。她微睁开眼,瞧见一个粗壮的身影,站在榻子前。她再往赵子服的怀里挤了挤,抬眼一看,眼前的粗壮身影,原来就是这野店的老板,那孕妇的男人。
那男子站在榻子前,见月夕与赵子服只是沉沉地睡着。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他半晌也无动静。过了一会,突然伸出手,似想去抓月夕的头发,可两人中间隔了一个赵子服,他又有些不便,试了好几次,挠了挠头,重吁了一声,出了房去。
未及片刻,他又转回,可这回右手上却拿着一把菜刀。月夕用眼角余光扫着他,他手微微抖着,几次举起放下,犹豫了好久,终于高高一举,就要砍下来。
☆、22 争锋而相对
赵子服手一扬,男子手腕便被赵子服扣在手中。无论他如何使力,都是挣脱不开。月夕伸手取下了男子手里的菜刀,在手里轻轻地挥了挥,笑着在那男子的脖子前虚晃一刀:“这刀又重又钝,只合切菜,你要杀人,一点也不称手。不如再去寻个好用来?”
那男子双目突出,满头大汗,浑身都在微颤,不住地转头望着门外。赵子服瞥了他一眼,上前闭了门,低声问道:“我们夫妇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行凶杀人?”
男子见他关了门,声音又低,似松了好大的一口气,连颤抖也慢慢平复了些。月夕见他仍不回答,索性拿了菜刀在他身上比划,还回身问赵子服:“这魏国的条律中,入室行凶可要偿命么?若是没有,叫我想想,该如何处置?”
那男子一听,浑身抖了抖,突地跪到了地上,求着赵子服:“壮士,我不是行凶杀人,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我……”
“一时糊涂了什么?”月夕一边把玩着菜刀,一边笑盈盈的问。
赵子服转头瞧了一眼月夕的头发,淡淡道:“你娘子喜欢上她头上的玉珏么?”
月夕伸手便取下了发上的霜墨,递到了那男子面前:“是这个么?”
此时房里并无灯火,只有几丝星月之辉透入,月夕手中的霜墨,色浓质腻,平日里像是墨底墨玉,而此刻竟然泛着一层明艳的碧色,水汪汪地诱惑着人。
那男子怔怔瞧了半晌,受不住引诱,突地伸手去拿,可月夕早就将手一收,藏到了背后,笑道:“真是她叫你来抢这个的么?”
“不是不是……”那男子猛然醒悟过来,不住地磕头摆手,“我娘子哪里晓得这个……都是我糊涂……”
赵子服用火石点亮了油灯。灯光一起,三人互相看清楚了脸面,那男子身材粗短,面圆耳大,唇阔口方,三十左右年纪,身上都是油污。反观赵子服,面容俊秀,气定神闲,一副闲雅气质,与月夕相依,正是一对璧人。
那男子顿时自惭形秽,心中更是后悔之心大起,脱口而出:“我娘子是多瞧了夫人的玉珏几眼,可她从来没劫人财物的心思。是我糊涂,想着她年轻轻就随我在这深山小村中多年,如今有了身子,还要操劳……我从来没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一时猪油蒙了心,便想抢了这玉给她……求两位看在我娘子和她腹中八个月胎儿的份上,饶过小人罢……”
他声音颤抖,又不住地磕头,将头都磕出血来,显是悔意极深。赵子服微微一哂,叹道:“你拿了这玉珏给你娘子,她若问这东西的来历,你怎么答她?”
男子一愣,半天也答不出话来,面上悔愧之色更重,突然重重地打了自己两个巴掌:“我就是个混蛋,一生没出息,累人累己……”
赵子服将他的手轻轻一格:“你爱惜自家娘子不错,可也不该……”
“什么爱惜自己娘子?分明是见着人有我无,便要入室抢劫,甚至杀人灭口,”月夕一边将霜墨束到了发上,一边道,“我听说律有明文,盗六百六十钱以上便要黥为城旦。我这玉珏可不止六百六十钱……”
她冷冷地望着这男子:“你不如卸下一只胳膊来,再保证从今往后再不犯事,我便不再与你计较。”说着,便将那刀扔到了男子面前。
那男子顿时瘫坐到了地上,双手簌簌发抖,要去捡那菜刀,手指刚一碰倒刀柄,想到自己没了胳膊的样子,登时便将菜刀扔了出去。他一抬头,月夕笑吟吟地抚着耳边的秀发,可眼中却尽是寒意森森,他身子一抖,又摸索着去拿那菜刀。
“他虽起意,毕竟不曾得遂……”赵子服见他这样畏惧,蹙起了眉头,想劝月夕。忽听门外面他娘子轻声呼喊道:“阿邦,阿邦……”
那男子阿邦听到自己娘子在叫自己,更是慌乱,一句话也不说,几拳砸到了自己胸口,又哀求着望着两人。
月夕冷眼瞧着不发一言,赵子服却朝着他微微点头,高声道:“阿邦,我娘子夜里有些冷,想叫你帮我们抱一床被子来。”
“好,好,马上来……”阿邦实在不蠢,见赵子服为他刻意出言隐瞒,连忙站起身要出门。
“犯了事却还装作无事么?”月夕冷笑一声,抚着秀发的右手一收,手腕稍沉,右手疾探阿邦的肩井。她虽暂时失了内力,可要对付阿邦这样毫无功夫的人,仍是手到擒来。
赵子服正站在门前,见状剑眉一轩,左掌一探,扣住了月夕的右手。自己右手一拉屋门,手腕在阿邦的背后一拍一送,将阿邦送出了屋门,顺势又关上了门。
月夕见阿邦出了房,自己又被赵子服困着,左手一伸一缩,轻飘飘的便化出了三掌,直攻赵子服肩,胸,腰三处,一气呵成。可她毕竟有招无力,赵子服叹了口气,肩头一塌,让过了她这三掌,右手手腕向上一探,握住了月夕的左手。再身子一旋,带着月夕便坐到了榻上。
“月儿,得饶人处且饶人。”赵子服倾身在月夕耳边悄声劝道。
“不过为了一个玉珏,便要起意害人,可见此人心肠歹毒。”月夕双手用力一挣,脱出了赵子服的掌握,左掌一推赵子服肩膀,右手五指,却微微分开,分花拂柳般,直攻赵子服的双眼,“这人若是放在秦国,早就该剁了双手双脚。我叫他留下胳膊,小惩大戒,又有何不可?”
她虽然没了内力,却仍要单凭招式同赵子服一较高下,这样的性子,实在是不一般的倔强。赵子服心里苦笑,左掌一扬,遮住了双眼,右手五指如钩探出,再扣住了月夕的右手脉门,仍是柔声道:“秦法一向严苛,且此处乃是魏国,怎可拿秦法说事?”
“秦国商君之法固然严厉,可修立法度,叫秦人内务耕织,外争军功。秦国如今威震六国,正多亏了商君*。”
“怎得又扯到军功去了?奋勇杀敌固然不错,可若贪立军功,滥杀无辜便是错。”
“你是指我要滥杀无辜么?”
“我并无此意,只是请你手下留情,饶他一次。”
……
两人言辞针锋相对,不过这几句话,手下却已经瞬间过了十来招。月夕不肯罢手,赵子服却不忍伤她,两人一时交手不下。忽然听外面那妇人叫道:“两位,我抱了被子来了。”一边撞开了门。
(从明天起章节发布时间调到晚上八点半,不会断更,只是因为这样我每天就可以多些时间,不用写得太仓促了。谢谢大家支持和理解。)
☆、23 清夜失颜色
赵子服见状,忙双手微微运功,按住了月夕,微笑着瞧着妇人。那妇人有了八个月的身子,大腹便便,抱着一床被子,行动十分不便。赵子服与月夕两人双手僵持着,两人都不能起身帮她一把,她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摸索着将被子放到了月夕身边,致歉道:“自我有了身子,脑子也不好使了,竟然没给你们抱被子,真是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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