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乍见到赵括。一阵心惊肉跳,只顾着应付赵括。将什么都忽略了,如今才回过神来。再仔细瞧两人的形状,像是无法动弹,他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注意到月夕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他急忙奔过去,从赵括怀里接过了月夕,焦急道:“霜晨。你怎么……怎么来了这里?你还肯来见我一面么?”
月夕缓缓喘了口气,丹田中似有一点点的真气凝聚,可全身仍是无法运气。她靠在赵丹身上,轻笑道:“你以为杀了赵鄢,便没人晓得你在长平做下的蠢事么?”
赵丹一惊,一把推开了她,转头对着赵括惊呼道:“赵括,你这个混账,你……你……将什么都告诉她了?”
“大哥,你是英明的赵王。所有的罪过。从来都是我一人承担。你放心罢,不会有人晓得的。”赵括叹道。
“那霜晨怎么会晓得?”赵丹微吁了口气,可又惊叫道。“她晓得了,还有什么人晓得?”
“你不必问他,都是我自己猜到的。”月夕叹笑道,“你瞧他那样滥好人的样子,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又怎么会告诉我?可你不晓得……”
月夕又望着赵括,目光中都是柔情:“他有多少本事,我爷爷清楚,信陵君清楚。我心里更清楚。便是我猜不到真相,我也不信长平那一战是他打的。”
赵丹却听得全身发冷。双手发抖。他私入赵军长平大营,夺赵括兵权。累赵军被困之事,知情的四人无一人泄露,可月夕却仍能猜得*不离十。又听她话里提到什么爷爷,信陵君,若这些旁人也猜到了此事,传扬出去,届时自己害死赵军四十万人的事情传遍七国,他这个赵王定要被天下鄙弃。
他心中一慌,只觉得除掉一个便少一桩麻烦,心中立时生出杀意,左右一看再无他人,伸手拔出了身上的佩剑,指着赵括。
赵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垂头望着月夕。月夕轻笑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十分欢喜,我中了毒活不长了,你又终于可以陪着我了。”
赵括微笑道:“可我还是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那日在红泥小栈,没出声唤住你,不然岂不是可以早些与你相逢?前些时日更应该早些同你相认,凭白害你伤了那么久的心。”
月夕抿起嘴,微微一笑,柔声道:“反正等下便到黄泉相见了,你还有大把的时间陪着我,向我陪罪……”
赵丹耳中却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是盘算着这一剑下去,杀死了赵括与月夕,却仍是得设法寻出月夕的爷爷,将他和信陵君也一并斩草除根。他举起手中之剑,一刺下去便要贯穿两人。突然赵玥从斜刺里冲出,将赵丹抱着扑倒在地上,嘴里喊道:“赵王哥哥,你放了括郎罢……”
“你走开。”赵丹一把推开了赵玥,站起来又是一剑刺去,赵玥来不及阻拦,只得伸手急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赵丹的剑偏了,在赵括的腿上划了一道。
赵玥见到赵括眉头微蹙,想必他定是剧痛难当,这一剑倒比刺入她自己的身体还更难过。她抱住了赵丹,哭叫道:“赵王哥哥,你别杀他。你要杀他,还不如先将我杀了……”
赵括黯声道:“玥公主,你何必如此为我?”他寥寥几字,可话里关怀爱护之情全出于至诚,赵玥方才满腔怨愤,霎时之间化为万缕柔情,心神恍惚间,只觉得赵括又笑着站起了身,一身青衫,身长玉立,正是她在驻马桥上见到的,那袖手望月的雅致之人。
可原来,他眼中瞧的,心里想的,都只是那一个月儿。
她胸口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抢上前去,叫道:“括郎,你就不肯唤我一声玥儿么?”赵丹将她用力扯开,她头与肩膀撞在了地上,一阵剧痛,虽未晕厥,却半晌也起不了身。
这时外面脚步声迭起,有人大声嚷道:“快叫人来,这里起火了……”“这是玥公主住的地方……”“赵王方才也进去了,他是一人进去的……”
赵丹转眼一瞧,就在方才四人争论之间,这秀清宫内的火焰。已经一处连着一处,将四人团团围住。秀清宫再偏僻,这样大的火势。外面自然看见了。眼下来了这么多人救火,万一哪个人又认出了赵括。猜到了事情……
赵丹心里一慌,挺剑急刺。月夕情急之下,拼了命直起了身子,左手前探,挥掌拍出,将赵丹的剑打到了地上,右手青丝带一挥一扯,将赵丹的脖子紧紧卷住。
她真气一泄。几乎就要晕过去,赵括忙以半身抵住了她。她靠在赵括身上,可右手却仍是紧紧地扯着丝带,不肯放松。
四周火焰腾腾而起,外面叫声喧哗。赵括只怕月夕对自己痛下杀手,顾不得许多,立刻高声叫道:“来人,快来人……寡人在这里……”
外面的人听得分明,确是赵王的呼召,几名侍卫当即抢进屋来。见到赵丹困在月夕的手中。赵玥倒在地上,大惊失色,要来救人。
只要自己两人落入赵丹之手。赵丹便绝不会留下赵括的性命。月夕心中大急,手中勉力一扯,轻斥道:“叫他们出去,不然我便将你做的事情都嚷出去……”
赵丹闻言大怒,低头见月夕丝带上的银片森冷,自己性命在她手中;万一她一不做二不休,真的什么都说了……他顾虑重重,实在没有办法,又哑着声音叫道:“都去救火。谁都不许再进来。”
几名侍卫相顾了几眼,仍是立着不动。月夕手一抖,那丝带缠紧了几分。赵丹立时大怒道:“还不快出去,莫非要害了寡人性命么?”几名侍卫这才悻悻地退了下去。
月夕身子一软,靠在赵括怀里,她瞧这四处烈焰,将四人裹在其中,自己虽然制住了赵丹,可也只是多拖延一时,若无人相救,早晚两人也要被大火烧死。她苦笑道:“老狐狸,可想听我唱歌么?”
赵括以下巴在她的头发上蹭了蹭:“嗯!”
月夕面上露出了怅惘之色:“那你告诉我,桑婆婆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话?究竟是谁杀了我爹娘?”
赵括摇头道:“她什么都没说,只说思念你师父,又说祖奶奶是真心疼爱你……”
月夕凝目望着赵括,想在他眼中探寻些什么,赵括只是回望着她,两人互视半晌,月夕终于低声叹道:“何必自寻烦恼。她们待我,确实是真心的好。”她哼笑了两声,轻轻地哼起了曲子。
她有气无力,曲子哼得断断续续,可其中却充满了欢喜轻快之情,唱了四句,又笑盈盈地望着赵括。赵括垂头望着月夕,四处都是火焰不住晃动,烟雾弥漫,火光又映上月夕皓如白玉的脸,更增丽色,他笑道:“后面不唱了,我不爱听。”
“我本就不爱唱,反正我永远也不同你分开。”月夕亦微笑道。
赵玥伏在地上,听到两人这样的温柔对话,恨恨地“呸”了一声,却又忍不住一个字一个字的去听月夕唱的曲子。她虽然不晓得后面为何两人都说不唱,但只那四句回复地唱着,虽然唱得荒腔走板,仍叫她心摇神驰,意酣魂醉。
她旁的曲子唱得再美妙动听,却唱不出这曲里一番缠绵温存的光景;便是她能唱,赵括又岂会似现在这般全心全意地聆听着?她越想越是懊悔,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赵丹却微微侧过头,偷看着两人两人缠绵悱恻目光,心中实在是又惊又怒。他至今仍是想不通,自己身为赵王,身贵权重,可为何月夕对自己始终不屑一顾,对赵括却是这般生死以之?
又想起那日赵括拜将,自己站在拜将台上,面对下面的千军万马,虽将虎符、上将军剑授予了赵括。可自己心中却在想若能亲率雄兵,以赵国五十万人马之众,上阵杀敌、攻破长平、收复上党与光狼城,再攻破函谷关,叫那个白发老秦王出城千里相迎……那才是不枉此生,不枉生做赵武灵王的子孙。
于是赵括前脚到了长平,他后脚便偷偷跟去了,可没料到自己一时不察,犯下大错。他一想到那日的场景,眼前似是出现一片幻景:羽箭蔽空,无数赵军被秦国强弩射杀。纷纷落入长平的大坑中,骸骨遍野,鲜血涔涔染红了丹水。
突然之间。那些被射杀的赵国将士又从坑中爬出,挥舞着手来寻他索命。要将他也拉下大坑去。他登时便骇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也不想害死你们的。是玥儿,对对,是玥儿,是玥儿叫我去长平的。是她说她帮我瞒着平原君,还说我定能大破秦军……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玥儿?”赵括闻言一怔,登时望向地上的赵玥,“玥公主,你一向不理军国大事,为何要这样劝大哥?”
“我没有……”赵玥扶着墙柱站了起来,泪水盈盈,满心惶然,“括郎。你别听赵王哥哥胡说,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你没说过?”赵丹指着赵玥嚷道,“你还说。霜晨既然是什么秦王的将军,若我能大破秦军,她晓得了我的厉害,便会尊着我敬着我,说不定,还会回来向我认错……难道这些话,不是你说的么?”
“我没说,我没说过,是你自己说的。”赵玥双手一通乱舞。又捂起了耳朵大叫。
“玥公主,你也不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月夕缓缓道,“这件事赵丹最怕别人晓得。你瞧,他晓得你带了一个人回来,便连侍卫都不带,一人跑来这里,自然是怕走漏了消息……此事你若不曾参与其中,又怎么会晓得赵鄢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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