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婆婆这才面色稍缓。可又叹气道:“你自幼便懂事,可有时婆婆却怕你就是太懂事了……要一意孤行,老身也没有办法……其实……唉……再说罢。”她伸手抚了抚月夕的面庞,又拍了拍王恪的肩膀,垂下了,又只是怔怔地瞧着自己的裙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
月夕与王恪,以及五千飞鹰锐士,飞马奔驰,只用了一天一夜。便赶到了在丹水东岸的秦国营垒。据说这是王龁最近刚叫人修筑的,右翼一直延伸到小东仓河北岸,以抵御赵军主力的进攻。
两人一到长平。如惯例便到了司马梗的营帐中。月夕是女扮男装,司马梗晓得她的身份,便能刻意为她遮掩,为她带来不少方便。
司马梗说,自乐乘率了二十万大军到了长平,赵军已经在长平关外与丹水,一共集结了五十余万大军。他们背靠赵军营垒,集中南路大军,进可攻退可守。
可王龁近来却一反常态。只躲在营帐之中,所有战报由他的一名亲兵传递入营。每道军令,亦都是他叫亲兵自营帐内送出。未得传召。谁人都不得擅自入营,违令者立斩不赦。
司马梗还笑道,整个长平的秦军将士都在戏言,左庶长王龁大概是躲在帐内问天买卦。可若真的是问天买卦的话,这卦象大概也不是很准。这几日已经连连打了几场小败仗,引得赵军士气大盛,秦军则有些丧气。若再这样打下去,可能真的要将好不容易拿到手的上党,又拱手让给赵国了。
司马梗是王龁的老部下,这些话王恪虽然听得尴尬,可还能笑笑搪塞过去。月夕却只是木然坐着,似乎什么都未听到耳里,什么都未曾进到心里。
忽然间外面号角声大作,脚步声马蹄声四起,王恪和司马梗对望了一眼,出了帐去,留下月夕一人在帐内。过得片刻,王恪一人回了帐中,兴奋道:“月儿,赵军又要进攻了。”
“嗯……”月夕懒懒地应了一声,半晌才淡声道,“秦赵两国各屯了五十万人在此,若再不决出胜负,赵丹怎么吃得消?”
“真是奇怪……”王恪又迟疑了一下,对月夕道,“我方才好像见到靳韦进了我爹的营帐。”
“小师兄?”月夕微微回过神来,“他不是在咸阳守着爷爷么,怎么会到了此处?你不会是看错眼了?”
“我只瞧见了背影,那衣裳是蜀锦,就是他平日里老穿的,”王恪挠了挠脑袋,“我再去探探。”
他正要再出去,司马梗已从帐外进了来,月夕站了起来:“司马将军,外面是什么情况?”
司马梗道:“赵军收缩了全部兵力,主动进击。看情形,乐乘不满足这几日的小胜,想凭这五十万人,一鼓作气,全歼我们秦军。”
月夕立刻皱起了眉头:“赵军的主将真是乐乘?”
司马梗面色微变,忙道:“确实是乐乘,姑娘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么?”
“乐乘虽比不上廉颇,可亦是一员名将。怎么行军作战,如此冒失?如今两国百万大军对峙,他竟想毕其功于一役,实在……”月夕有些失笑,“莫非赵丹把他逼得他狗急跳墙了么?”
司马梗听她这样说,面色微松,只听见外面号角声、鼓声交错急切,越来越响,显是有人发动了进攻的讯号。月夕冲出了营帐,王恪与司马梗跟在她的身后,站在营垒的高地,俯瞰下面的战局。
四野征云,杀气漫天。
青色赵军大阵已经出动,列成方阵,缓缓朝着对面的秦军进逼。弥漫起的烟尘,将整个山塬都笼罩上了一层肃杀的气息。秦军的身后,一侧是连绵横亘的老马岭,一侧便是月夕所在的秦军丹水营垒。
月夕望着下面的战局,忽地喃喃道:“左庶长这次,倒好像问到了一只好卦。”
“什么意思?”王恪问道。
“你瞧这几处地方……”月夕伸手指着下面。
“这两处,不就是老马岭与沁水?”
“若再加上咱们所在的丹水营垒,将这三处连起来,瞧瞧像个什么?”
王恪与司马眺目而望,瞧了半晌,两人突然一齐叫出声来:“像一个口袋……”
“不错,这三面隐隐照应,便是一个大口袋,空出这上党的东部,留为袋口,容赵军回旋,慢慢地钻进这口袋……”
“难怪左庶长只以二十万人马迎战,就是要佯败引赵军入这口袋?”司马梗听得极为兴奋。可王恪却大叫道:“不对,不对。兵书上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以当年的兵圣孙武,也只能以十围一。便是引赵军入了这口袋,可秦赵两边都是五十万人马,兵力旗鼓相当。这如何能围?就算一时围住了,也不能长久……”
“哎,先围住了再说,吃掉一口是一口,哪管的了那么多?”司马梗大笑。他伸手指着前方老马岭一处,那边云雾缭绕,可一片片的林鸟飞起,不敢栖落,司马梗高声道:“你们看,好像有兵进了老马岭。”
“左庶长应变的好快,果然要派兵围困赵军,”月夕笑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依山作势,便可事半功倍,以一围一,谁说围不住赵军?”可她说着说着,慢慢又蹙起了眉头,似在思考一件为难的问题。司马梗瞧她有些不对,唤了他一声:“姑娘,可还有什么问题么?”
“小恪说得对,”月夕望着一脸大惑不解的王恪,沉吟道,“小恪的脾气想法,与左庶长最像。左庶长从来都是一力求稳,不打冒险之战。可怎么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场战,瞧起来声势浩大,可打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赵军的老将乐乘,却一点也不老成持重,倒似脱缰的野马,迫不及待地冲到敌军阵前。而一向持重的左庶长王龁,反而胆大出奇,与她倒有些心意相和。
这不是真的有些古怪么?
下面山谷里的金鼓声,厮杀声不断,黑甲秦军死战相迎,可难抵青甲赵军一拨拨的进攻,渐渐往后退去,眼看就要被青色的赵军军团吞没。月夕瞧着下面的动静,不由自主便轻声催促道:“撤,快撤。”
她话音刚落,便见前方营垒的最高地,展开了一面旗帜,前后挥动,竟是在号令秦军全军后撤。赵军见秦军后退,青色大军潮水般卷上山坡,更是发动了排山倒海般的猛攻。秦军溃不成军,一路朝着丹水营垒撤退。
“司马将军……”月夕见秦军溃败,反而面露喜色,高声叫道。
“末将在。”
“立刻号令飞鹰锐士,随我去小仓河。”她号令司马梗,自己飞身上马,。
“白将军,左庶长没有命令,你不可冒失,”司马梗拉住了月夕,他同月夕一同作战多时,对月夕极为了解,晓得她决不会无的放矢,劝阻之余,又问了一句,“我们去小仓河做什么?”
☆、3 谁计局中局
“赵军全军出击,左庶长以那二十万败军,已经将他引到老马岭与丹水之间。如今他们后方空虚,咱们去断了他们的中军与粮道,赵军便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只有被咱们困死的份了。”月夕缰绳一扬,抖开了司马梗,正要纵马,王恪又拉住了她。
王恪叫道:“月儿,你岂可擅自出战。”
“战机稍纵即逝,怎可死守将令?”月夕喝声道,“小恪,你走开……”
“可万一赵军撤退,或者冲破了前方的营垒……”
“到了此刻,你爹爹只要不是傻子,那二十万秦军便是全部战死,也会守住营垒,死咬住赵军不放的。”月夕一边回答,一边回望,果然又听见隆隆战鼓惊雷般从老马岭处响起,撤退的秦军又进行了顽强抵抗,正死死地将赵军压在了老马岭与丹水之间。
“白将军,便是我们去,只带五千飞鹰锐士,只怕力有不逮。”司马梗又拦住月夕。可这句话一出,却正中要害,月夕顿时一愣,忽见前面一人策马而来,手持令箭,高声叫道:“白将军,司马将军,左庶长有令。”
“左庶长令:白子服领五千飞鹰锐士与两万人马,与司马梗兵分两路,分别赶往小东仓河北岸与故关,截断赵军中军与粮道。”
“只有两万多人马,怎么能……”司马梗惊疑道。
“左庶长有交代:只有这么多兵了,请白将军自行其便。”
“左庶长要诱围赵军主力,能给我两万人马已经不错了。”月夕笑着接过了令箭,叫道,“司马将军,叫齐所有人马。都跟我去小东仓河。”
“可左庶长叫我们兵分两路……”
“我自有安排。”月夕喝声而出。
司马梗与王恪再不多言,翻身便上了马。司马梗又回身调兵,才跟上月夕。
※※※※※
小东仓河距离丹水的秦军营垒不过十二里路。
前方激烈的厮杀声。战马的嘶鸣声,交杂在一起。战事正如火如荼。可到了此处,却是一片寂静,好像战事离着此处甚远。
赵军前军一路胜战,后军接到捷报,却限于军令无法亲上战场,众人都有些百无聊赖。可大军仍是要随军前行,前方左边是小东仓河,右边是高山。道路愈来愈险,越来越窄。反正捷报频频,赵军将士们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鱼贯着从山路中前行。
前方尘沙扬得更高,更听得隐隐传来金鼓之声。有一名赵军“啐”了一口,骂道:“早晓得秦军这么不堪一击,廉老头还死守这三年做什么?”旁人有人哈哈大笑:“不如叫你穆大将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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