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抬起头来,望着皇后道:“回娘娘,萧太妃的癔症近日已入膏肓。方才桂公公来宫中请臣妾去砚慧斋,臣妾无可奈何,只好走一趟。”
敦贤不解:“为何只有你才能治得了太妃?”
这话一出,妍笙的神色骤然一变,迟疑了好半晌方支吾着开口,似乎难以启齿,闷声道:“臣妾也不大清楚,只是太妃每回发病,总唤臣妾……伽德。”
敦贤听后大惊失色,旋即换上满脸的恼意,震怒道:“太妃已经病成了这样,太医院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倒是出乎了妍笙意料,这句话全是桂嵘教她说的,只是不知这个伽德是何许人,竟会引起皇后这样强烈的反应。不过目下戏还没有做全,妍笙稳稳心神,换上副试探的口吻,朝皇后小声道:“娘娘,这个伽德是何许人?”
皇后的面色却冷硬了,拂袖寒声道:“贵妃多言了!你回宫吧,今后不可再去见萧太妃!”
她脸上乍然间一片惶恐,朝皇后屈膝惶惶道:“臣妾知罪。”
严烨暗忖,适时地走近皇后几分,压低了声音朝敦贤道,“娘娘消消气,贵妃也是无心之言。依臣看,这会儿萧太妃正犯着病,若不能得见贵妃,只怕要将伽德帝姬的事闹得紫禁城人尽皆知,目下只能暂且将贵妃送过去,先稳住太妃为上。”
听他这么一说,敦贤的心绪稍稍平复了几分。她略想了想,终于微微颔首,沉声道,“也罢,就照厂公说的做。”说完瞥一眼陆妍笙,“太妃如今病入膏肓,说的话全都当不得真,贵妃就算听去了什么,也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本宫的意思。”
她闻言诺诺地应是,伏低道,“臣妾明白,多谢娘娘教诲。”
皇后不耐,蹙眉道,“你去吧。”
陆妍笙这才从地上站起身,转过身扶过桂嵘的手上了宫轿。严烨的眸光不经意朝那方一瞥,那顶暗红的宫轿徐徐远去,渐渐消失在了浓黑的夜色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这才回过身朝皇后揖手,恭谨道:“娘娘,萧太妃的事您看……”
敦贤眉头深锁,沉吟良久终长叹出一口气,幽幽说:“罢了,随她去。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如今落了个这样凄凉的晚景,由她自生自灭吧。伽德帝姬之事,不能走露出半点风声。”
房檐上挂着流丽的宫灯,严烨半边侧脸背着光,头微垂,教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他只是拱手应是,语调平静而淡漠,沉声道,“臣省得了,时候不早了,娘娘留步,臣告退。”
说罢广袖一拂,转身领着秦铮几人踏着夜色扬长而去。待行出一里远,秦掌班上前来,附耳道,“厂公,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他抚了抚晚上的佛珠,半眯了眸子淡淡嗯一声,“我在东安门等着娘娘。”
☆、第89章
坐在轿子里,陆妍笙手心里尽是细密的汗水,紧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方才她面儿上虽一派淡定从容,可天晓得她心里是多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得亏敦贤不是个多精明的主,若是换了太后,她这点儿把戏恐怕早被拆穿了吧!
她抚了抚心口,惊魂未定地撩开窗帘朝后方望,只见景仁宫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浓黑的夜色将那座庞然大物尽皆吞噬,全然看不清轮廓状貌了。
收回目光,她看向跟在轿子旁默默走着的桂嵘,迟疑道:“桂公公,方才我没令皇后起疑吧?”
桂嵘转过来看她,满脸的灿烂笑容,恭声朝她道,“当然没有。起先娘娘那几句话声情并茂,连奴才都差点儿教您糊弄过去。”
她听后很是惊讶,诧异道:“真的么?可是我很紧张,背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
“您别想那么多了。”他朝她笑盈盈道,“督主安排您在皇后跟前儿晃悠那么一转,正是要造出些证据来,即便今后有人要拿这桩事做文章,也有皇后这个‘人证’在么。总算要大功告成了,等会儿进了砚慧斋,您便乔装打扮一番,督主会在东安门等着您。”
陆妍笙闻言微微一怔,迟迟哦了一声,说不出心头是高兴还是惆怅,沉吟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了音素同玢儿,不觉悲从中来,哽咽道,“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将音素同玢儿都留在了这个皇宫,我不是个好主子,我对不起她们。”
她颜色惊人,无论何种神态都有不同的美。此时潸然泪下梨花带雨,看得人满腔都涌起不忍。漂亮不可方物的师娘在自己跟前儿垂泪,桂嵘登时慌了神,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全不见了踪影,磕磕巴巴道:“娘、娘娘您别哭了,等仗打完了,您会和她们团聚的。”
她拿着手绢揩了揩眼角,抽噎这点点头,咽下泪说:“会的。厂公曾允诺我一定会护她们二人周全,我相信他,他一言九鼎,答应我的事一定不会食言。”
桂嵘见她总算止住了泪,这才长舒一口气。再抬眼时已经到了砚慧斋的大门前,他的神色骤然凝重起来,挥了挥拂子示意几个厂臣落轿。
小桂子上前几步打起轿帘,猫着腰伸手去接妍笙,笑盈盈道,“娘娘,到了。”
她扶过小桂子的手缓缓从轿子里走下来,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只见眼前是一座不甚堂皇的宫苑,朱漆的宫门并不大,却一左一右分别立着四个佩刀的锦衣番子。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是严烨花心思部署过的,她心里琢磨着,扶了桂嵘一步步上了台阶。
宫门口立着的一个老嬷嬷瞧见她,连忙迎上来给她见礼,“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这个嬷嬷生得脸生,妍笙并不曾见过她,只心里猜测是太妃近旁伺候的宫人,因揣上个笑容朝她摆手,“嬷嬷不必多礼。”
显然,她对这个嬷嬷不熟识,桂嵘却同她相熟。他上前几步给那嬷嬷虚虚揖手,沉声道,“林嬷嬷,时候差不多了,你带娘娘进屋将衣裳换了吧。”说罢便拂了拂手,一旁的小太监立刻捧着个紫檀花托案上前。
妍笙侧目看了眼那托案上头的东西,就着檐下的宫灯看过去,依稀也能分辨出是是东厂厂臣的直身。
林嬷嬷应个是,上前结果托案又回过身,朝她恭谨道:“娘娘,随奴婢来。”
陆妍笙点点头,跟在她身后提步迈过门槛进了砚慧斋的宫门。桂嵘等她离去后方朝两个厂臣招了招手,吩咐道:“将娘娘和太妃的衣裳给那两个死囚换上,带到太液池边上去。”
两个厂臣应了声是,又抬起眼试探道,“桂公公,带去了太液池,属下是立刻动手还是等督主或您示下?”
小桂子略想了想,沉声道,“带过去便即刻动手,在水里泡的时辰愈长,面貌愈难以分辨。”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续道,“你二人都是厂子里的老手了,做干净些,切记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两人抱拳应是,这才趁着夜色匆匆去了。
林嬷嬷的手脚麻利,不消一会子便替妍笙换好了装束,系好了领扣戴上圆帽,她望着镜子里一身厂臣打扮的自己,顿觉又滑稽又可笑。
林嬷嬷却对她这模样很是满意,颔首含笑道,“好了娘娘,奴婢送您出去吧,别让桂公公等久了。”
妍笙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环视一番周遭,疑惑道:“嬷嬷,怎么不见太妃?”
林嬷嬷答道,“回娘娘的话,老娘娘一个时辰前便先出宫了,您同太妃不是一个去处,也不是非要同行的呢。”
她闻言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言,跟在林嬷嬷身后出了砚慧斋。
桂嵘驾着一辆绣金蟒的车辇候在外头,瞧见陆妍笙出来了,因连忙过来相迎。待走近了,小桂子朝她上下一打量,颔首道,“这衣裳穿在身上,果然认不出了。”说罢四下一番打望,朝林嬷嬷道,“有劳嬷嬷了,我带娘娘先行一步。”
妍笙回身朝四周望了一番,夜色愈发地深浓,漆黑如墨,紫禁城中的各个宫室已经掌上了灯火,照得半边天空明晃晃的,不显分毫亮眼,反透出几分诡异苍凉的意态来。
这个皇宫,锦绣繁华背后是多少淋漓的鲜血。它禁锢了太多人的心,也禁锢了太多人的情。上一世,她带着无尽的苦楚同仇恨死在了永巷,这一世,她却要亲眼见证紫禁城的消亡。这个宏伟秀丽的牢笼,埋葬了多少尸骨,又飘荡着多少冤魂。
很快,一切便要结束了。
她唇角扬起个淡漠的笑来,终于放下了车帘,将外头的一切都尽相隔绝。
桂嵘扬起马鞭抽在马股上,高声喊了句驾,高大的骏马拉着车辇扬长而去,留下一大片久不落地的尘埃。像是紫禁城中一个个绮丽浮华的梦,飘散在秋日夜空中,最终被狂风吹逝,不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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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战乱四起兵荒马乱的年月,紫禁城中各处的守卫极其森严。里里外外三层腰胯绣春刀的锦衣卫,半个时辰一轮班,整座禁城连半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妍笙坐在车辇里,大粒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地滑下来。她绞着衣摆,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现今紫禁城四处都格外警戒,若是她被锦衣卫发现了,恐怕难以收场吧!
然而她想象中的例行盘查并没有发生,东安门处的锦衣卫遥遥望见夜里色驰来的东厂车辇,甚至连问一声也不敢便放了他们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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