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颊红红的,扯起唇笑了笑,“对如今的我而言,闭上眼同睁开眼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听 她这么说,他眼底骤然一片痛色,她承受着这样大的煎熬与折磨,偏生要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这样一句话。心头的忿恨前所未有的强烈,她是他的心头肉,千般呵护 万般宠爱,即便自己死也舍不得动分毫,却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害得再不能视物,于她而言是痛苦,对他更是巨大的煎熬。
无法分担她身体上的痛苦,就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他愤怒得全身都几乎发颤,却在她面前将一切都遮掩,只是一遍一遍地在耳畔喊她卿卿,“我多希望自己能替你承受这一切。”
眼眶骤然有些微的湿润,她摸索着抚上他的面庞,葱玉的指尖抚过他线条优雅的轮廓。她无法想象,如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如今瞎的人是自己,让她觉得分外地惊恐凄惶,如果瞎的人是他,她恐怕只会更加痛苦。
鼻子里酸酸的,她吸了吸,朝他道,“你不要说这些话,瞎的人是我,还有你为我想办法。若是你瞎了怎么办?我可没有办法为你做任何事。”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沉着嗓子道,“怎么会呢?你能为我做的事很多。”
她咦了一声,呆呆的样子,“比如说什么?”
他喉咙里溢出一阵暧昧的低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比如……给我生一窝孩子。”
******
夏日的天,天亮得极早,辰时不到便已经是大明。雨后的紫禁城里四散着泥土的气息,东方的云层后头隐隐透出几丝霞光,预示着这一日的晴好。
皂靴哒哒的声响从宫道的尽头传来,步履极沉稳,有种气荡山河的魄力。薄雾后头隐隐现出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又近了些,那身形渐渐现出一个不甚清明的轮廓。
玄色绣金蟒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严烨的目光是漠然的,目不斜视道,“司徒彻约我一见,是在何处?”
桂嵘疾步在他身后跟着,冒着腰杆应他道,“回师父,四公子差人来传话,说是在云鹤楼等您。”
闻言,他半挑高眉毛,这个四殿下的胆子倒是不小,带着几个随侍便敢在大梁的都城里来往,当真以为他不会翻脸不认人么?
他阴恻恻一笑,切齿道,“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若非还得问他拿娘娘的解药,我即刻便下令将他诛杀。”
眼 下师父已经气昏了头,贵妃娘娘是他的心肝宝贝,他自然恨不得一刀杀了司徒彻。桂嵘心头略琢磨,觑着他的面色,试探着劝说:“师父别动怒,他横竖还是汉南皇 帝最宠爱的儿子,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梁的国土里,汉南发作,也不是好收场的。大计将成,师父可得千万耐住性子。”
严烨面色沉了,侧目瞥他一眼,“小桂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果真学艺学得精,都能反过来教我做事了。”
这 话吓得桂嵘浑身一震,双膝一软在他身旁跪了下去,口里连声诺诺道:“徒弟万万不敢有这意思,师父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岂是徒弟能学得来的!师父息怒!徒弟不 值得您生气!师父息怒!”说着一个个大耳刮子抽在自己脸上,骂道,“叫你胡言乱语,惹师父生气,打死你个没长舌头的……”
严烨不耐,如今妍笙那模样,他不能离开太久,因脚下的步子停也不停,径自穿过回廊往宫外去了。
*
云鹤楼是临安城中享有盛名,乃是城中达官显贵名门望族聚会的常地。楼宇建于洛湖之上,湖风习习藕荷盈目,贵胄们往往在此处吟诗作对把酒临风,极富有文墨诗意。
严烨换了常服,锦衣玉带,玉树临风。皂纱面具将脸容尽皆遮挡,唯一露出一张微微起菱的薄唇。
提步进云鹤楼,里头却并没有别的宾客,楼中也没有掌柜灯人。见他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迎过来,朝他微微揖手,恭谨道,“督主来了,我家公子已经备好酒菜恭候多时。”说罢朝二楼一比,“督主请。”
严烨半眯了眸子,薄唇勾起一个寡淡的笑意。侧目看了一眼桂嵘,眸光状似不经意,随口道,“在门口守着。”
桂嵘心领神会,猫着腰揖手应个是,再抬头时却已只能看到两人的背影了。
推门进雅间,里头立着一个四面八喜大屏风,信步绕过屏风,紫檀木雕花大圆桌旁坐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如珠如玉,温润柔则。
司徒彻的目光从窗外的湖光景致中收回来,举着酒樽回首朝他微微一笑,“严厂公,坐。”
他眼中的神色森然,唇角却也含笑,撩了衣袍在那桌子旁坐下来。司徒彻掖着袖子替他斟满一杯酒,笑意温润不减,“临安第一楼果然名不虚传,此处风光秀美,我十分喜爱。”
严烨垂着眸子睨了眼杯中的酒,迷离阴冷的眸光旋过去看向司徒彻,懒得同他绕弯子,沉声道:“四殿下,不知贵妃娘娘什么地方得罪了殿下,招致大祸。今次咱家来,也不为别的,只是劳烦殿下将舍陀罗的解药交出来。”
司徒彻挑眉,显然没料到严烨会这样开门见山,他微微一笑,神色从容不迫的,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慢条斯理道,“真是不巧,解药我倒确是有,只是我一贯记性不大好,一时忘记放在哪儿了。”
看这副装糊涂的模样,这个皇子似乎成竹在胸,料定了他奈何不得他么?严烨略皱眉,做出副苦恼的神情,抚着手腕上的佛串慨叹道:“那可就难办了,如今整个临安城里都是锦衣卫,只要咱家一句话,皇子恐怕就回不成汉南了。”
司徒彻神色有刹那的瞬间的僵滞,下一瞬又恢复如常,只收起折扇冷笑道,“厂公不必说这些来威胁我,我不是梁国的臣工,自然也不会轻易被唬住。”
仿佛听到了笑话般,严烨低声笑了起来,神色却阴冷至极,“殿下当然不是梁人,是以自然不了解咱家是怎样的人。你以为咱家不敢杀你么?其实杀了你,以咱家的手段,要嫁祸给越国并不需要费多大的气力。殿下若想囫囵个儿地回汉南,便将解药交出来。”
司徒彻勃然大怒,“你敢!”
他眼底却渐渐地蔓开一股浓浓的笑意,夹杂几丝嘲讽的意味,起菱的唇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司徒彻,你伤了陆妍笙,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第79章 玉钩罗幕
严烨的话音落地,整个屋室内陷入了一片难耐的死寂。他好整以暇地坐着,看也不看司徒彻,兀自垂眸端详指上的筒戒,唇角携了一抹淡漠的笑意。
司徒彻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眼下最不能贸然行事,其实严烨说的没错,如今两人之间自己处在下风,大梁的地界上,严烨要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他是汉南的四皇子,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是以他懂得识时务,自然也懂得如何同严烨周旋。
严烨对他动了杀心,是因为他害瞎了陆贵妃的眼睛,诚如这个厂公所言,他大可杀了他再动些心思嫁祸到越国头上。只是这么做的风险太大,汉南在列国之中是数一数二的强族,朝中的臣工可不是大梁的这帮庸才,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他的父皇在挥军踏平大梁之余也能将严烨碎尸万段。
这么思量着,司徒彻神色淡漠了。如今陆妍笙中了毒,全天下就只有他手中才握着解药。解药给或不给都在他一念之间,严烨早已心乱如麻,这样镇定自若地在他面前摆谱,恐怕虚张声势罢了。
是以他望着严烨微微一笑,缓缓道,“厂公何必动肝火。当初般若贵妃害我差点走漏行踪,我不过对她小惩大诫,并没有要她一辈子眼盲的意思。”说罢微微一顿,换上副困顿的口吻,仿佛调侃,又仿佛戏谑,“厂公是成大事的人,咱们二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如今为了个女子便要同我翻脸,未免可笑。”
司徒彻左讥右讽,他听了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低声道:“素闻四殿下口才极好,可是这副嘴皮子在咱家这里不顶用。咱家方才已经告诉了殿下,如今临安城中里里外外全是锦衣卫,云鹤楼周遭早已遍布弓箭手,咱家再说最后一次——”他眸子骤然抬起来,森然望向司徒彻,切齿道,“将解药交出来。”
虽然口里这么显山露水地威胁,可他心里却分明清楚,司徒彻还不能杀。这个皇子是汉南的中流砥柱,若是他死了,必在汉南掀起轩然大波。汉南皇帝最宠爱的便是这个儿子,一贯视为掌中宝心头肉,即便他将杀司徒彻的盆子扣到了大越头上,也难保天衣无缝。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切都还得按捺住。
他还在等待,等待汉南兴兵灭梁,司徒彻在汉南皇帝心中的地位无可比拟,若他有个好歹,指不定会令原本强盛的汉南生出什么变故。大梁现今掌兵权的是瑞王,汉南的胜算虽大,却并不是万无一失,若是平白出了什么岔子,这么多年的辛苦就全都付之东流。
如今大梁朝中的臣工各怀鬼胎,昨儿的折子上还有人提议尊八王为新皇,可见这帮人的狼子野心。他没有那么多个十年再来消磨,正如桂嵘所言,大计将成,忍为上。
只有大仇得报,他才能继续实施下一步的计划。先是复仇,再是复国,都还得慢慢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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