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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在上 (弱水千流)


  又是这副令人牙酸的语气。她冷嘲热讽,严烨却早已经习以为常,他面上仍旧淡淡的,从怀里摸出个小包袱。握在掌心里随意一摆手,殿里侍候的人甚至没有看她的脸色便纷纷退了出去,顺道反手带上了殿门。
  方才人多,她还能勉强端起架子摆出威仪,这会儿人教他遣完了,整个偌大的合欢堂里只剩下她和严烨两个人,陆妍笙霎时几分慌神。
  她皱起眉头抬起手怒指他,“这是我的寝宫,你凭什么使唤我的宫人?”
  这反应着实有些离奇,她思考事情的方式果真和正常人不同。看这情形,这丫头是觉得自己当着她的面儿使唤了她的人,让她折了面子?严烨觉得好笑,挑高了眉毛笑眯眯地反问她,“不然呢?你要她们都在这儿伺候着?我其实没什么意见,你要是觉得人手不够,我还能把小桂子他们都叫进来给你使唤。”
  他没脸没皮的姿态,陆妍笙看得愈发生气,她一拍桌子从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大袖挥得呼呼响,“你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今儿我打定主意了,你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马上到慈宁宫去告发你!”
  严烨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他眉眼间都是笑意,朝她走近几步把手中的东西放到她跟前儿,“饿了么?我给你带了锦仁儿酥。”
  什么?锦仁儿酥?
  情况出乎意料,陆妍笙一劲儿的火气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在她身旁坐下来,将那小包袱拆开来,里头装着几个晶莹酥黄的小圆饼子,他伸手探了探,还温着,又说,“这是蜀地的特产,州官给带来的。你是北方人,我估摸着你没吃过,便给你带了些来。”接着掖起袖子捻起一块递到她红艳艳的小嘴边上,“来,我喂你。”
  又是这种体贴入微的情态!天底下居然真的有这种人,他做了那样对不起她的事,还好意思在她面前虚情假意,难道就不觉得心虚么!真教人恶心得反胃!
  她气闷难忍,一把将他的手佛开,连带着手中的锦仁儿酥也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儿,“严烨,这么装模作样有意思么!我问你,太子许了你多大的好处你要这样害我?景晟荒淫无道,你为虎作伥,就不怕遭天谴么!”
  他垂眸瞥一眼地上的糕饼,伸手从怀里摸出只冰白的手帕揩了揩手,面上的神色随之冷下去,声音出口也没有丝毫温度,“臣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到这时候你还要跟我装傻充愣?”妍笙气得浑身发颤,抖着手指他,“你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么!今日我就明白地告诉你,若明日你敢将我送入养心殿,我就跟你鱼死网破!你若不信咱们尽可以试试看!”
  严烨怒极反笑,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半眯了眸子沉声道,“横竖在你心里我就是坏到底了,是不是?”
  她气得哭起来,卯足了力气挣扎,边声嘶力竭地喊“是”,“你岂止是坏到底了,你根本不是人!你口口声声不是说喜欢我么,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你觉得我人傻好糊弄还是怎么?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算计我!”
  他气得嘴唇都开始颤抖,冲口而出:“李景晟若敢对你有半分不敬,我有几千种法子让他生不如死!你以为明日养心殿中的人真的是太子么!”
  这番话说出口,不只是陆妍笙呆住了,就连他自己都是一愣。
  但凡牵连到她的事,哪怕一丁点儿,都能让他阵脚大乱。他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爱她,所以兴起了太多诡异恣意的念头。他之所以答应景晟,心中有自己的算盘,荒唐透顶的歹念,让他不敢直视,却又无限神往。
  她瞠目结舌,瞪大了眸子一把扯过他的袖襴,颤声追问:“你说什么?不是景晟……不是景晟那是谁?”
  他被问得浑身一震,眸子里划过了一丝慌乱,忽地佛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强自镇定,“夜深了,娘娘早些休息吧,臣告退。”言罢再也不做逗留,拉开殿门大步离去。
  ?


☆、月落乌啼
?  浑浑噩噩的一夜,本以为会彻夜不寐,却分外离奇地睡过去了。然而这一觉并不安稳,梦中场景如走马观花,前一世的点滴中又间或夹杂这一世,教人分不大清明了。
  远处似乎有一团迷蒙的白雾,一个挺拔的人影立在虚无之中,模糊间朝她招手。她混沌了,脑子里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徐徐吹散开那一圈圈烟雾,后头是一张熟悉的脸,眉目如画,好看得像高不可攀的仙人。
  他微弯起唇角朝她笑,阔袖抬起来握住她一双柔荑,嘴唇似乎动着,是在说什么话。模糊之中什么都听不真切,她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那方的严烨仍旧只是温润地笑,薄唇开开合合,她努力地去听,好一会儿才终于听清了两个字,他在喊她的名字,说,“卿卿。”
  妍笙是个姑娘家,被人喊起闺字时脸红得像要滴出血。她略扭捏,不大好意思的情态,羞怯道,“你别老这么叫我,叫人听见怎么办。”
  严烨仿佛听不懂她的话,忽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樽白玉杯,端在手上,衬得修长如玉的指节能发光似的。杯中盛酒,他将酒樽递过来给她,温声细语地哄,“卿卿,过来,乖乖把这杯酒喝了。”
  他的声音是润泽的,像山涧里流淌的泉水,细细地流进她的心坎儿里来。她脑子里浆成一团,仿佛什么都忘记了,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空荡荡的白,他成了眼中唯一的风景。他的笑容近在咫尺,抬手就能碰触得到,她被蛊惑了,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酒樽。
  “陆妍笙你疯了!你想再死一次么!”
  仿佛有巨雷在天际乍起,惊破了一池幽梦。她骇然失色,再抬眼时周遭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漆黑的夜色,幽寂的永巷,耳旁时不时传来几句梦呓似的女人声音,如泣如诉格外可怖。
  她吓坏了,双膝一软几乎再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朝后踉跄了一步。后背抵上一副冰冷的胸膛,他在身后抚上她孱弱的双肩,俯低下头薄唇贴上她耳际,甚至连呼出的气息也是凉的,他道,“娘娘怎么了?这杯酒,臣亲自伺候您用吧。”
  她惊惶地躲到一旁,再定眼看,严烨双手对掖居高临下,眸子淡淡一瞥如打量死人般地哂她一眼,神态漠然说,“妍贵妃大义,立时便随大行皇帝而去。”
  ……
  陆妍笙发疯似的尖叫,从床榻上蓦地坐起身。
  几乎与此同时,寝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玢儿睡眼朦胧地跑进来,肩上披着件儿薄薄的外衫,疾步至牙床边,打量床上坐着的人,只见主子满头的淋漓大汗,背上的里衣湿透贴在皮肉上,她蹙眉,“娘娘怎么了?”
  她惊魂未定,一把捉住玢儿的手臂,神色恍惚道,“有人要杀我,他要杀我!”
  看这情形,想是发了梦魇。玢儿略松下口气,转念又觉得主子很可怜,因反手覆上她的手背在床沿上坐下来,安抚她道,“娘娘您别胡思乱想了。别怕,您是太后钦封的贵妃,又是沛国公的掌上明珠,天底下谁敢动您啊?方才只是做梦,离天亮还得一个时辰呢,再睡会儿吧。”
  她失神,方才那个梦是个警示,提醒着她上辈子严烨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忧心忡忡,覆上额头叹息,“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天晓得我希望永远别天亮。”说完就开始哽咽。
  玢儿见她忧愁不已,心中也很是不好过。还有一个时辰天亮,估摸着到时候敬事房的内监就要来传话,张罗主子今晚入养心殿侍寝的事儿了。看昨晚的情形,主子同严掌印那方不欢而散,事情大约是板上钉钉,再没有转圜了。
  她自小是个丫鬟,命没有主子那样金贵,却往往能把事情想得开。她幽幽地嗟叹,拍着妍笙的手劝她,“主子,奴婢知道您愁什么,可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愁死了也不抵用啊。”她略想了想,又道,“依奴婢看,皇上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您这样年轻,也不能老在这紫禁城里守活寡。”
  妍笙本来在抽泣,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道,“你这是什么话?是要我今晚乖乖从了景晟么!”
  玢儿的神态万分无奈,“不然呢?您能怎么着啊?主子您想开点儿吧,这里是皇宫,咱们不是严烨的对手。万岁爷病着,您一天的恩宠也不曾有过,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圣上驾鹤仙去,您难道想带着个姑娘身子当一辈子太妃么?”
  话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她入了宫封了妃,虽然不曾承幸,也一辈子摆脱不了“皇帝女人”这个头衔儿了。等文宗一死,她的下场必然会同上一世一样惨死冷宫。妍笙双手绞着锦被,半天没有搭腔。
  “主子,奴婢这句话可能不中听,可全是为了您好。如今太子爷属意您,若真有了那一层干系,以您的身份,他绝不敢像对待孙答应那样去对您。”说着,她声音蓦地压得更低,四下一打望,朝妍笙凑得更近,又说:“太子御极就是皇上,到时候他顾忌您的家世,定不敢亏待了您的。何况您也没有心上人,太子爷虽然好色昏庸,可到底正值壮年,玉树临风,总好过缠绵病榻形同虚设的皇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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