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伙计点头哈腰,正要说起庄善若的事。
却见刘昌寡嫂招手叫了柜上的一个伙计,道:“阿奎,你去和茂叔说一声,等下午张连生那边过来结账,先拖他一拖。哼!我们这趟从他那里进的丹参竟然夹杂了两批货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善福堂店大欺客,以次充好呢!若是张连生手头上没有好货替换,你就让茂叔将原先那一半次货退回去给他,以后也不要和我们善福堂做生意了。听明白了吗?”
叫阿奎的伙计鸡啄米似的点头。
刘昌寡嫂手一挥,正待让阿奎下去办事,突然看着那个在柜台里抓着药的伙计,又叫住了他,微微皱了眉头,道:“你再和阿皮说一声,他才来我们善福堂当学徒不到两年,这手上的功夫还没练到家,该过称的还是要好好过称。这一包药一两样药材差个半两三毫的倒不显,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是耽误了客人的病情,可是了不得的!”
阿奎唯唯应着,脸上满是恭敬的神色。
“老爷子,今儿可都好?”
“好,早起还到铺子里转了一圈。”阿奎恭敬地应着。
“唔!”刘昌寡嫂满意地一点头,平淡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道,“明儿在得月阁宴客,请的是玦哥儿的先生,老爷子身子不便,你跟茂叔说一声,让他挑个活络有分寸的伙计,一起作陪!”
“是!”
“去忙吧!”刘昌寡嫂松了口气,又往柜台那边瞟了一眼,满意地一点头。自从刘昌去世后,老刘郎中身子越发不济,也不再坐堂看诊了,善福堂成了纯粹的药铺子。幸亏靠了几十年的好名声,即便是没有郎中坐堂,生意也不算差。
庄善若只在一旁冷眼看着,见刘昌寡嫂手段,端的又是一个林二嫂,怕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不由暗自纳罕。
刘昌寡嫂看着候在面前的小伙计,问道:“阿栓,有事?”
叫阿栓的小伙计赶紧垂下了头,应道:“掌柜的,没事没事,只是这位大嫂……”
刘昌寡嫂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庄善若,潦草地扫了她一眼,道:“柜上在忙,怎么也不请客人坐着等?”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
阿栓又委屈又为难地道:“掌柜的,她不是来抓药的。”
“哦?”
“她是来找老掌柜的。”
庄善若全身一凛,刘昌寡嫂探究的目光便带着防备冷冷地扫到她的面上。
☆、第336章 敌意
这种探究的目光让人很不愉快,让庄善若不由得联想起早些那个躲在小叔子窗下听墙角的女人来。不过,既然这趟过来是有求于人,庄善若也只得生生地将这目光受了,挺直了脊背,陪了笑,道:“大嫂!”
刘昌寡嫂愣了愣,她分明是不记得庄善若了:“客人,这话怎么说的?”
“大嫂不记得我了,我却还记得大嫂。”
刘昌寡嫂的眼中又带上了几分戒备,迟疑地道:“你是——”
“我是春娇同村姐妹,之前倒是和大嫂有过数面之缘。”庄善若留意到她听到“春娇”两个字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一抽,眼神竟有些躲闪。
“春娇?她可都还好?这些日子太忙了,倒也没顾得上看她。”刘昌寡嫂马上又恢复了自如的神情,她深深地看了庄善若两眼,恍然道,“我记起你了,你是许记杂货铺的大媳妇。”这是客气话了,刘春娇回娘家都快一年了,若是她真念妯娌旧情,上回老刘郎中去榆树庄的时候,她便可以跟过去。
庄善若松了口气,既然认得,那就好说话了:“大嫂叫我善若就是了。”
刘昌寡嫂眼中带了稀薄的笑意,道:“我娘家姓叶。”
这没头没脑的话,庄善若马上就听懂了。原来她是嫌庄善若叫她大嫂太过亲热,又不好像伙计那样称呼她为掌柜的。
“叶姐!”
刘叶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你是来抓药还是……”
庄善若赶紧道:“我这趟过来是找老刘郎中的。”
“哦——”刘叶氏眼神变了几变,拉着庄善若往墙边那排椅子过去,“先坐下来说。”
歇在那里的张山赶紧站起来,站到庄善若的身边。
刘叶氏的目光淡淡地往张山身上扫了一眼,自顾自坐下,道:“可是春娇有事?”
庄善若摇摇头,开门见山:“我有个远房亲戚受了点外伤,又被庸医耽搁了,情势危急。想来想去。也只有老刘郎中医术高明,能够救得了他。”她的意思说得很明白。
小伙计阿栓殷勤地上了两碗茶,又朝庄善若看了一眼。
刘叶氏端起茶碗,掀开盖子。轻轻地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半晌没有说话。
庄善若陪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候着,她算是看清楚了,如今老刘郎中不管事了,玦哥儿又还小,恐怕这善福堂刘家里里外外,全都要依仗这刘叶氏了——要想请得动老刘郎中,首先得过刘叶氏这一关
庄善若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刘叶氏才放下茶碗,笑道:“按你和春娇的交情。还有许家与我们刘家的交情,你的请求我也不该拒绝。”
庄善若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张山脸色一变,焦急地和庄善若交换了个眼色。他好声好气耐了性子等了这许久,可不是来看这徐娘半老的女人喝茶拿乔的。
“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你也看见了。这善福堂里里外外,老老小小十几口人,全靠我一个妇道人家撑着。公爹年迈,玦哥还小,全家上下竟也没一个中用的——若是春娇不走,我好歹还有个助力,我们妯娌两个还能有商有量。”刘叶氏诚恳地道。“幸亏老天总算怜悯了一回我们刘家,冲着善福堂的老招牌,那些生意场上的叔叔伯伯们也给我几分薄面,总算是将这个铺子苦心撑了下去。”
“是!”庄善若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听刘叶氏慢慢说下去。
“我公爹你也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生生送了两遭。我那当家的也就罢了,偏生小叔子年轻有为,又无端遭此厄运。”刘叶氏作势用袖子擦擦干干的眼角,“他老人家算是伤透了心,这些身外之物也全然不在意。每日也就和婆母两人晒晒太阳。唠唠家常,含饴弄孙,再也不关心旁的事了。”
“那也是应该的,多亏了叶姐能干,才能让老刘郎中放心地颐养天年。”
“我算什么能干,不过是被逼急了没办法,若是真有一丁点儿办法,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用得着抛头露面,没的让人笑话。”刘叶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又很快换上了诉苦的神情,“怎么说这间善福堂,也是刘家太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若是折在我们这辈手里,那可是上对不住前辈,下对不住儿孙。我怎么的也得将这个铺子苦撑下去,等玦哥儿再过四五年能够独当一面了,我也好将这个铺子完完整整地交到他的手里,也算是对得起刘家的列祖列宗了。”
庄善若没想到刘叶氏这么善谈,说了一圈只和她绕弯子。
“叶姐,我也好些日子没拜会过老刘郎中了。若是方便,我想见见老爷子,也叙叙旧。”见着了老刘郎中才是正经。
刘叶氏脸上明显地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许大嫂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了。按理说我不该推辞,可是老爷子这一年来总有个头疼脚痛的,小毛病不断,每天也只是潜心教授玦哥儿医术,再也不管旁的俗事,我这个做儿媳的也不敢去叨扰他。”儿媳妇都不敢打扰,更何况是为了你这个外人。
庄善若的笑容有些僵硬,坚持道:“见了老刘郎中,我略坐坐便走!”
刘叶氏歉意地笑道:“不是我不通情理,你知道老爷子原先最疼我那小叔子两口子。你与春娇投契,我生怕老爷子见了你就想起春娇,想起春娇便又想起小叔子和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子,少不得又抹好几日的眼泪.。你知道,他老人家身子弱,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庄善若有些绝望了,看来刘叶氏是刀枪不进,死活是不让她见老刘郎中了。她自然不相信刘叶氏所说的话,她说的三分真,七分假,就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刘叶氏极力阻挠她和老刘郎中的相见。
张山站一旁,心里听着有气,鼓鼓地正要发作。
却见刘叶氏闲闲地呷了口茶,站了起来,抱歉地道:“你们坐,你们坐!这个铺子看着不大,可是一刻不停地得让人操着心。新进了一批药材,花了大价钱,那些药材商欺负我妇道人家不懂,又寡妇失业的,变着法子往里掺杂着些差的坏的——铺子少赚几个银子倒是其次,若是因为这个砸了善福堂的招牌,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庄善若知道刘叶氏这算是下了逐客令,也只得站了起来,淡淡道:“亏得叶姐能干。”
刘叶氏笑了笑,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老爷子怕是指望不上了,城东有位蔺郎中医术高明,和老爷子不分伯仲,可是有个怪脾气,轻易不出诊替人看病。许大嫂若是有需要,拿一张善福堂的帖子过去,他自然会卖我们一个薄面的。哦,还有,若是贵亲需要什么药材,许大嫂也别客气,尽管过来拿就是了。平日里善福堂做了那许多善事,碰到了熟人,哪有吝惜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