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恭维道:“许妈妈是心宽体胖,待日后喜儿姑娘有了好前程,可不得……”
三胖嫂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厮讪讪地咬住了舌头,将剩下的半截子话吞回了肚里。
王有虎见了三胖嫂拿乔的样子心里颇不耐烦,便与庄善若道:“妹子,我先进去忙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再去找你。”
庄善若点头,眼瞅着王有虎一脚跨进了门槛,不放心,又叮嘱道:“有虎哥,我嘱咐的事可别忘了?”
“妹子放心,记着呢!”王有虎大喇喇地往里走。
三胖嫂赶紧挪开胖大的身子避开了,嘴里暗自骂娘:“这个悖时的,张狂个什么劲儿,等老娘成了半个主子,到时候叫你好看!”
☆、第191章 暗度陈仓
喜儿故意穿了一身不扎眼的旧衣,与大厨房的粗使丫头瓶儿一起,将一大桶的青菜蛋花汤抬到工场上。
这工场是另外辟了一个平常不住人的小院子,由着十来个各村来的木匠瓦匠们做工。这十来个工匠里倒有七八个是年轻的,正是爱说爱闹的年纪,少不得趁着吃饭歇息的时候冲着府里的丫头说些荤话,过过嘴瘾。
工匠们的吃食不赖,除了青菜蛋花汤外,还有肥肥的红烧肉,个顶个大的白面馒头——许德孝是个好主家,从不在吃上苛待。
喜儿一进工场,眼睛便只顾看地了,小心翼翼地踩了满地的刨花把装了汤水的桶放好。
工匠们嚼着馒头,嘻嘻哈哈地拿了碗过来盛汤。主家伙食好,工钱足,他们干活也不惜力。还没到暮春,天气还微微带了丝寒意,便有些工匠干得性起,干脆脱了半个赤膊。
和喜儿一起的瓶儿年纪大概十六七,虽然容貌寻常,一张脸常年被厨房的油烟熏得油汪汪的,却也难掩青春姿色。她给工匠们送了十几日的饭,倒是和其中的一个年轻的瓦匠颇有些眉来眼去的样子。
工匠们很少留意瘦削寡言的喜儿。喜儿在瓶儿做作的娇笑声中偷偷地抬起眼睛,在工场里觑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了王有虎的身上。
王有虎正坐在墙角的一张长板凳上,左脚翘起跨在板凳上,一手拿着夹了红烧肉的大馒头,一手举着盛汤的碗。他看也没看送饭的丫头们一眼。只顾低了头吃饭,一口馒头就一口汤,棱角分明的腮帮子嚼得起劲。
喜儿口中有些发干,她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昨天送晚饭的时候。王有虎故意拖拖拉拉地一直到最后才来打汤,桶底还剩点,用勺子舀不上来,他便有些骂骂咧咧的。
瓶儿只当没听见,守着她的瓦匠看吃饭看得入了迷。
喜儿只得费力地将汤桶提起,想将最后的一些汤倒到王有虎的碗里。
汤桶提起。将喜儿的整张脸都遮盖住了。王有虎当做要帮忙的样子,赶紧弓下腰,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喜儿明显一愣,又轻又快地看了王有虎一眼。
王有虎嘻嘻哈哈地笑着,又将那句话说了一遍,这才笑骂道:“你们这些家伙,也不知道多给我留点,倒只剩下些渣渣。”
那个瓦匠直起脖子,笑道:“小伍,你怕啥。等他们家的三姨太过来的时候,你只要说上一嘴,啥好吃的没有?”
有个年纪略大些的凑趣道:“若是你手艺精些,那娇滴滴的三姨太便也只会凑在你旁边了。”
“老叔,你这话就不对了。”瓦匠干脆站了起来,生着一对八字眉的脸微微带着滑稽相。嬉笑道,“我即便是手艺再好也白搭,谁叫俺爹娘没给我副好身板好相貌?”
工匠们哄笑。
喜儿魂不守舍地在哄笑声中随了脸儿红红的瓶儿将汤桶抬了出去,心里却像是刚沸开的锅般喧腾着。
……
王有虎将剩下的半口馒头裹了裹碗底的汤汁,一把丢进了嘴里,然后一边嚼着,一边满不在乎地拍打着身上的木屑,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在喜儿身上停了半分。
喜儿对上了王有虎散淡的毫无热度的目光,却像是被灼到了似的,坐立不安起来。她又伸了舌尖舔了舔嘴唇。冲着瓶儿招招手。
瓶儿被那个长了八字眉和鸡胸的瓦匠逗得不住地掩嘴咯咯痴笑,她嘴角带着还没散去的笑纹走到喜儿面前。
“瓶儿姐,这件衣裳的领子太高了,硌得我脖子难受,我想回家换件。”这件紫花的旧单褂还是原先许家玉嫌小退下来的。略高的领子衬得许家玉脖颈细长,可穿在喜儿身上却是局促得很。
“你去呗,反正又没啥事!”
“我娘哪儿……”
“你放心,太太差许妈妈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瓶儿讨好地道,“若是她回来找你,我给你打个马虎眼过去。”
“多谢瓶儿姐!”
“谢啥,以后多帮衬着点就是了。”瓶儿笑道。她虽然只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可年纪大了,也有了心眼,对喜儿的事多少也有些耳闻。她羡慕喜儿的好运气,却毫不嫉妒,一想到老爷肥腻腻的肚子她就更加笃定了要找个手艺人的心思——左右她和许府订下的是活契。
喜儿抻了抻不大合身的衣裳,低了头匆匆地从角门出来。跨出了许府的门槛,她依旧是不敢抬头。待到走出去几十步远了,她才偷偷地抬起头来,冲路旁看了看。路上旁的农家姑娘高大健壮,花枝招展,没有人朝她多看一眼。
喜儿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喜滋滋地绽放出半个笑容来。
待见了大郎,该说些什么呢?要不要冲他笑呢?笑,会不会显得太轻浮;不笑,又太死板板了。
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便来到了柳河边的大柳树旁,心不禁砰砰地多跳了两下。
大柳树旁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喜儿也不着急,从村东头过来多少有些脚程,又带了大郎,恐怕善若姐要费些工夫。
她一闪身,躲到了大柳树后头,心里一动,蹲在岸边,就着清凌凌的柳河水端详起自己的样貌来。
走路走得略急了些,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喜儿将手伸到柳河里,又用沾湿的手抿了抿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有心想着出来的时候偷偷地涂点胭脂,又怕露了馅。喜儿狠命地用双手掐了掐两颊,又用牙齿咬了咬嘴唇——脸颊和双唇上这才泛出了粉粉的红色。
喜儿冲自己的倒影有分寸地笑了笑,心里几乎快活得要大喊大叫出来了。
既然善若姐托了她表哥叫自己出来,又把大郎带来,那事情必然是办得差不多了。娘这几天也都对她和颜悦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许陈氏找她谈过了。冲着娘掐尖好强的性子,必定是不大愿意的,不过只要大郎肯要她,她再哭上几回闹上几回,再央求了爹爹,娘早晚也能允了她。
喜儿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都替自己想明白了。
大郎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她喜欢他就成了。一年一年地陪在他身边,小心地伺候着,到时候不喜欢也能变成一点喜欢了,再将一点喜欢变成多一点喜欢,她也就满足了。
如果,如果过上几年能再给大郎生个娃娃,那可是对她来说上天下地的唯一一桩美事。
“羞,不知羞!”喜儿轻声嗔道。
柳河里映出的喜儿双眸闪闪发亮,两颊像桃花瓣似的红得娇媚。喜儿从来没见过自己这般动人模样,她又羞又喜,捡了一颗小石子丢到了柳河里,那个含羞带笑的少女便随了水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喜儿突然又皱了眉头发起愁来。善若姐说过了,她是要离开大郎的。万一到时候善若姐走了,大郎娶个厉害的正室回来……喜儿摇摇头,她想这个做什么,只要能让她跟在大郎身边,吃多少苦受多少气,她也都是愿意的。
喜儿起身,扶了大柳树,冲着村东头的方向伸了脖子。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善若姐和大郎。
喜儿折了一根柳条,胡乱的在手里甩着,似乎要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赶跑。
“好大的一条鱼,可别放跑了它!”
“啧啧,晚上得让我婆娘烫壶酒,可有一个冬天不沾荤腥了。”
“王老头,你这捞网可还欠点准头哇!”
……
喜儿听到人声,赶紧将身子往大柳树后避了避。柳河的上游三四十步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群人,正咋咋呼呼地拿网围捕着柳河里的鱼儿。
喜儿唇角噙了一丝甜蜜的笑,等以后每个春天,她都要给大郎好好地烧几尾红烧大鲤鱼。然后再在家里养两只鹅,每天给大郎炖鹅蛋吃。她就不相信大郎的病就不会好了。
时间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喜儿这才觉得有些心焦。
一是担心娘办了差事回来找不见她着急,二是更担心若是这回错过了善若姐和大郎,下回见面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若是错过要紧的事,更是贻误终身。
是那个木匠记错了消息还是善若姐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或者是大郎又改变了主意?
喜儿搓着手,咬着下唇,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慌了神,有心跑去村东许家看看,可又怕两头错过了。
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突然三胖嫂恍如天兵天将般出现在大柳树后头,她胖胖的身躯勉强被大柳树遮去一半。
“喜儿,你在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