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淑芳嫂子都还好吧?”刚才当了许家人的面不好细问。
老根嫂一听,眼睛便又笑得眯了起来:“好,可好着呢!刚生下狗蛋,便一气儿吃了三个糖水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狗蛋?”
“嘿嘿嘿,是你老根叔给起的。”老根嫂的笑纹一圈一圈地在脸上漾开,“得了个大胖孙子,乐得什么似的,我记得生狗蛋他爹的时候都没那么乐呵过。狗蛋好,贱名好养活,等上学了,再让先生给起个文雅的大名!”
“我可真想抱抱狗蛋呢!”
“你急啥,往后还有你抱的时候呢!”老根嫂道,“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刚一落地,满屋子的人围了他转。这不我刚来的时候淑芳把他喂得饱饱的,娘儿两个正睡得香呢!”
“那真好。”庄善若是由衷地欢喜。
“淑芳才喝了半碗鲫鱼汤,这奶就发得喝不完,可把狗蛋呛的。”老根嫂想起孙子的样儿便合不拢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瞧,我光顾着高兴,倒忘了正经事了。”
庄善若被她说得也是一愣:“还有啥事?”
“啥事?”老根嫂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好事!”
☆、第187章 前尘往事总关情
“好事?”
老根嫂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来,递给庄善若,待庄善若接过去看了半晌,才道:“这事来得也急,我也顾不上和你商量。黄老实家的儿子在县城生意做大了,举家要搬迁到城里去。他家十多亩的水田早早地卖掉了,就剩了靠山那边的一亩三分的旱田还没出手。”
庄善若这才恍惚明白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地契,写的是张老根的名字。
“那块地偏,又不算好,黄家平日里也不过胡乱地种些土豆之类的不让地荒了。”老根嫂抚掌笑道,“黄家急于脱手,狗蛋他爷原先又买了他家的两亩好田,这一亩三分地他也就半卖半送的五两银子就成交了。”
庄善若盯了地契,心里砰砰直跳。
“这事是昨儿上午办成的,本来想和你商量一下,可又怕错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老根嫂又道,“结果晚上你淑芳嫂子又要生产,我倒是一时半会地出不来。”
“婶子……”
“这块地狗蛋他爷去看过了,就在村东头的山脚边,地说不上好,可也不算太孬,左右对得起那五两银子。我特意嘱咐狗蛋他爷写了他的名字——许家前头那两个都不是省心的,就不让她们白惦记着了。等你过上一年半载的出了许家的门子,到时候转到你户下倒也不麻烦,不过费上一两百个钱罢了。”
庄善若眼眶微红,已经好久没有人替她操心过了。感激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只是道了声:“有劳婶子了!”
“哎,赶紧欢喜起来。”老根嫂佯怒道,“我还想着让狗蛋认你做个干妈。往后那小子穿的戴的就不愁了。你若是和我客气起来,我可是张不开这个口了。”
庄善若收了泪,笑道:“我正求之不得呢。”又将那张地契重新折好,递回给老根嫂。
老根嫂仔细地将那地契贴身放好,道:“东西放我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等两日你去认认你置的那块地,赶紧的把那地收拾起来。”勤谨的庄户人家总不会错过时节。
“嗯!”
两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子话。老根嫂眼看着日头斜了,赶紧起身:“光顾着和你说话了,狗蛋也该醒了,我得回去了。”
庄善若知道家里添了个娃娃比侍弄十亩田还要忙些,也不留,也起身将老根嫂送到柴房门口。
黑将军玩累了,早就趴在门口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泥地上打盹呢。听到脚步响,倏地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一对三角形的小耳朵支楞了起来。待看清是谁后,一下跃起。冲着庄善若摇摇尾巴,又伸出湿漉漉的鼻头嗅嗅老根嫂的手。
老根嫂笑道:“这狗倒是通人性,就是小了些。不过不碍事,春天里长得快,下次我给它带些骨头来。”
黑将军像是听懂了,低低地吠了两声。又冲老根嫂摇了摇尾巴。
庄善若喜欢这条小黑狗,不单单是因为它可以帮着看家护院,更重要的是有它陪着,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在榆树庄王家院子里的生活。
老根嫂又看了看菜地:“这菜倒长得好,家里又积了些熟牛粪,虽然味不好,可用来肥田是最好不过的了。呦,你这儿就是浇园子费点事儿!”
庄善若道:“可不是,村东头统共一口大水井,几十户人家吃喝洗涮都靠它。原先这后院也有口水井。可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废了。要不然能省多少工夫?”
“水井?”老根嫂顺了庄善若的手指看过去,看到矮墙边的那口填了石块,长了青苔的水井。
“据说还是口甜水井呢,我还寻思着找有虎哥帮着掏掏,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水。”井台边上的那蓬野草肥肥的绿绿的。看着就比别处的更滋润些。
“使不得!”老根嫂微微变了脸色,急道。
“为啥?”
老根嫂一拉庄善若的袖子,低声道:“你也没听许家人说过?”
庄善若茫茫然地摇头。
“哎!”老根嫂瞅了那水井一眼,道,“怪不得你不知道,说起来也是他们许家的家丑了。”
“家丑?”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刚嫁到连家庄没多久,还是个新媳妇,可这事儿闹得大,村里有点年纪的都知道。”老根嫂握了庄善若的手,“那时候许家还没发家,许家的老太爷也还在,许家的姑娘,正当好年纪,我倒忘了叫啥了,出落得跟个花儿朵儿似的。”
“许家的姑娘?”
“按辈分,那得算是许大郎他们的姑姑了。”
庄善若奇了:“我竟从来没听说过许掌柜还有个姐妹。”
“哎,许家老太爷给许家姑娘订了一门亲,这户人家殷实在村里也有声望。我估摸着,许家老太爷多少也有些攀附的心思在里头。”老根嫂说起几十年前的旧事就像是在说故事,“可许家姑娘自个儿处了个小伙子,听说还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见过的都说是长得俊俏。许老太爷哪里肯把独养女儿嫁给这样的,家里是闹得沸反盈天。末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终究是收了聘礼,置办了嫁妆,将许家姑娘日夜看管着,只等着好日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后来呢?”庄善若看了一眼井台,隐隐觉得不好。
“后来,就在出嫁的前一晚,许家姑娘趁人不备,在后院投井自尽了。”老根嫂几句带过,又道,“虽说人还没娶进门,可也是大大地折损了夫家的面子。”
庄善若眉心一拧:“那货郎呢?”
“货郎?许家人只道是货郎撺掇的,变着法子要拿住他给他吃官司。后来倒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老根嫂又道,“许家姑娘原先定的夫家,你也认识。”
“是哪家?”
“就是他许家的宗长家,当年还是许崇山看上了许家姑娘秀外慧中,做主配给了他的大儿子许德忠——两家七拐八拐地隔了几辈,倒也无碍。啧啧,你说人的运道真是说不好。若是许家姑娘当年应了这门婚事,这会子可就在京城当那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了!”
庄善若倒有些呆住了,原来竟还有这一番渊源。原先许陈氏讲起许掌柜与许崇山的交情,有些遮遮掩掩的。原来他两人除了有过命的交情之外,更有这一层关系在里头。许崇山定是对许家颇有愧疚,这才明里暗里帮衬着。
老根嫂只当是庄善若听了井里投死过人心里害怕,忙安慰道:“善若,你莫怕。冤有头债有主,这许家姑娘本来性子就是绵软得像水一样,必然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
庄善若摇摇头,道:“我不是怕,我只是想那样绵软的性子,绝决起来竟能连命也不要了。”
“自古女子大多比男子痴情——你没见戏文里都这样演。那货郎避过了风头后,定是再娶了,过了这么许多年,哪里还记得当年为他投井的姑娘,唉!”
庄善若勉强一笑,许家姑娘倒是比她有勇气。可是退一步讲,选择死亡也是一种懦弱与逃避。生命珍贵,好歹得活下去;如果有可能,再让自己活得好一些。
庄善若的目光在井台旁又转了几圈,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舍得祭奠出生命——恐怕她庄善若穷其一生都不会碰到如此深情。
不过这样清清静静的,也好。
“媳妇,媳妇……”许家安欢天喜地地从前院跑过来。
庄善若抬头,只见许家安一身靛蓝团花的薄夹袄沾了斑斑驳驳的水渍,袖子卷到手肘处,双手高高地提了用柳条串的三四条鲤鱼,献宝似的冲到面前来。
“呦,大郎来了。”老根嫂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许家安哪里有空去理她,只顾将那鲤鱼*地举到庄善若面前,笑道:“媳妇,你看!”
“可是你捞的?”柳条穿过鲤鱼的鱼唇结结实实地将它们穿在了一起,鲤鱼徒劳地将嘴一张一合。
黑将军也团团地围了许家安转,鱼身上的水低落到它如缎子般光滑闪亮的皮毛上,它不禁下意识地抖了抖身上的毛。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应该是鱼先知!”许家安喜滋滋地道,“这是我和二郎元宝在柳河里捞的,那鱼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