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心中一震,果然这掌柜娘子不是白当的。她还得那日王大姑来祭拜许掌柜,匆忙间还向老根嫂借了三十五两银子。如今姑妈不在了,又有谁能替她出这三十五两银子?
也怪自己,与许掌柜约定那日又急又气,只顾着脱身,却是忘了还有这一茬。三十五两,对普通农家来说可算得上是一笔不少的银钱了,以榆树庄王家为例,也得攒上个三四年。
“本来自家人谈钱伤感情,可是既然你都要走了,也算不得是我们许家的媳妇了。倒也一并将这银子的事说个清楚。”许陈氏像是有万般负累,缓缓地开腔道,“那日我们家往你们王家送了三十五两的聘礼,你姑父是干脆地接了过去;那些嫁妆左右是怎么抬过去的就怎么抬回来了,倒也不用牵扯。”
童贞娘故意发愁地道:“如果是以前,我们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那几个银子,可眼面前,大嫂——我姑且再称你一声大嫂,你也看到了。这全家上下老老少少地便指望这三四两散碎银子过日子了。”
许陈氏微微闭了闭眼睛。像是疲累万分的样子。
庄善若有些头痛发冷。只当是自己站得久了。要说到这银子的事她也真是一筹莫展了,总不可能跑回到榆树庄王家让王大富将这笔银子还出来。不要说王大富铁定是不愿意的,即便是愿意,她也实在说不出口了。
许家玉急道:“娘。那么许多银子,大嫂哪里拿得出来?”
童贞娘笑得两眼弯弯,道:“小妹,这可不是你操心的事了。你大嫂不像二嫂我,是个没能耐的,她只消略想想,便能想出许多挣钱的法子出来。再不济,你大嫂不是还有个好姐妹在城里当少奶奶吗,只要舍了脸面。张得开口总能借得到银子的。”
许陈氏沉吟不语,只顾盯了庄善若看。这个臭丫头,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哼,即便是她凑到了银子。那许家也不亏。有了银子在手里,总比一个处处与她针锋作对的媳妇强。她不由得有些自鸣得意起来,也不知道这和离文书是家里哪个拿的,拿得好!反正她这手算盘,正反都不亏!
童贞娘又火上浇油道:“娘心慈,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好了。大嫂在我们家这几个月的吃穿住用总是要费银子的,这几月是略差些,可刚进门那几月吃的用的尽是好的。”
庄善若目有愠色,许家一心要留了她做什么?到底是为了保全所剩不多的脸面,还是为了多个劳力?
许陈氏见庄善若身子都略略有些摇摆了起来,解恨似的抛下一句话:“大郎媳妇,你若是能筹出五十两银子来,从此后,你走你的通天大道,与我许家再无瓜葛。”
庄善若身形又是一晃,好狠,五十两!若是要算这小半年她为许家吃的苦受的累承的委屈,那又该怎么算?
庄善若心里明白,许陈氏是笃定她拿不出那笔钱来,以此来拿捏她。说到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许家拖得起,她却是拖不起!
“大嫂,这其实也不算是太难。你不是做得一手好绣活吗?你多绣几幅,将那五十两银子挣了就是了。”童贞娘冷嘲热讽。若是真的靠绣花赚这钱,怕是连眼睛绣瞎了也得不了。
庄善若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在柳河边受了凉气的缘故。她强自撑着,道:“老太太,若是我拿不出那笔银子呢?”
“拿不出?”许陈氏哼了一声,道,“拿不出也没什么大碍,我只当这事你从未提过,你还是许家正经长媳。”
庄善若心中一黯,难不成绕了一大圈还是绕了回来!不,不,她不甘心!失了这个契机,以后再要走怕是更难了。
庄善若定了定神,咬了牙道:“老太太,一言为定!我便是舍了命也要挣了那五十两,出了许家的门!”
“咕噜咕噜!”一个挂了霜的冻柿子歪歪斜斜地滚到了庄善若的脚边。
庄善若心中一动,忍不住抬眼。
只见许家安失魂落魄地站在厅堂门口,脸上还残留了一丝僵硬的笑,双手木然地张开着,脚边滚落了好几个冻柿子。
☆、第150章 白眼狼
许家安跟了庄善若踢踢踏踏地回了西厢房。
元宝小尾巴舍不得大伯,跟在许家安后面,道:“大伯大伯,你明儿还带我去摘冻柿子,可好玩啦!”
童贞娘赶紧一把拽过元宝,道:“你大伯明儿可没心情带你去了!赶紧让娘看看,这小脸可瘦多了!娘给你从外婆家带了好吃的,都藏在我们房里的柜子里呢!这冻柿子又冷又硬的,哪里好吃了?穷人家的当个零嘴罢了。元宝,你玩玩可以,可别真吃了!”
元宝应了一声,乖乖地尾随童贞娘进了房间。
庄善若见许家安进了房门半晌始终耷拉着脸,一声不吭,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不忍,便强打精神问道:“大郎,我的冻柿子呢?”
许家安点点头,又是摇摇头。
庄善若觉得自己从心底一阵阵地发寒,双眼酸胀得睁不开了,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却又道:“拿那冻柿子切成片,裹上点绵白糖,又甜又脆,可好吃了。”
许家安依旧是不吭声,只拿了又是忧伤又是哀怨的眼神盯了她看。
庄善若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了,也不知道原先许家安听了多少,又是怎么理解的。她正要开言宽慰许家安几句,冷不防许家安竟就伸了手臂搂了她在怀里,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窝中。
“媳妇,我不要你走!”
庄善若原先被许家安冷不防一抱,不禁全身僵硬,浑身不自在。闻得此言,不禁心中一软,身体不由得柔顺起来。
许家安兀自喃喃地道:“媳妇,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庄善若无言以对,她该怎么说呢?说到底,她始终对许家安恨不起来。这一场闹剧中他和她一样,都是傀儡。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只剩了半颗心,一个却是整颗心在苦水里浸得发皱。她不是厌弃许家安,她只是为了心底的一个执念,就想着离了许家。
在许家,苦些累些倒也罢了,最难以忍受的便是憋闷——整颗心在苦水里闷坏了,呼吸不到一丝自由的空气。
再者,离了许家,也是对王大姑的在天之灵的一丝宽慰。
可是,她又该怎么和许家安说呢。即便是说了。他能够听懂吗?
“媳妇。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
“那便是嫌我睡觉打呼。”
“不!”
“我对你不够好?”
“大郎对善若已经够好了。”这是真心话,不是敷衍。
“那——你一定是嫌我傻!”许家安的声音闷闷的。
庄善若不由得心中一丝刺痛,她压抑住心头涌上来的愁苦,柔声道:“大郎不傻。”
“媳妇莫哄我。旁人都说我傻,连我娘也这么说。”
“傻也无妨,大郎可曾听说过,傻人有傻福?”
“嘿嘿!”许家安的情绪略略高涨了些,他将头从庄善若肩窝中抬起,道,“媳妇,你就是我的福气!”
庄善若摇头,道:“你娘会给你娶新的媳妇。”
许家安像孩子般胡乱摇头:“不要不要。我只要你这个媳妇!”
庄善若轻轻地将手掌放到许家安的胸膛上,将他略略推开,道:“像秀儿那样的媳妇呢?”都这个时候了,她为什么还要试探?
“秀儿?”果然许家安迟疑了,半晌坚定地道。“她就是再好,也定是比不上媳妇你的!”
庄善若微微笑着,退到了床边坐着。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是觉得头重脚轻,身体发寒——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生病了才好。
“媳妇,你怎么了?额头上密密的都是汗!”许家安凑过来。
庄善若艰难地抬了手一抚额,摸了一手的冷汗下来。嗯,果然是着了风寒了,得赶紧熬碗红糖姜汤喝喝,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去生炉子了。
“媳妇,你病了!”
“不碍事!”庄善若单手撑在床上,只觉得怀里像是捂了块冰,源源不断地朝外冒着寒气,脚底又像是烘了盆火,又不断地散着燥热。这冷热交替间,庄善若力不能支,无涯的黑暗沉沉地压了下来。
“大郎,去请小妹……”话还没说完,庄善若便像是一截木头般,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床上。
庄善若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四肢百骸都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她仿佛置身在火焰山中,下一秒又在冰水中翻滚。朦朦胧胧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娘,大嫂病得不轻,赶紧请大夫啊!”
“这年头,大夫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她素来干惯了农活,身子哪里那么娇贵?你去给她熬点红糖姜汤,灌下去喝上几碗就是了!”
“娘,怕是不成,都烧糊涂了!”
“小妹,我怎么看这个病症像是伤寒,你可别靠得太近,当心过了病气,反而不好呢!”
“伤寒倒好了,反正她也不想呆在我们许家,就听天由命吧!”
“娘——”
“娘,媳妇琢磨也是有些不妥。若是一味由大嫂病着,万一一个不好,我们家还得赔上装殓的银子,更别说那五十两银子了。”
“家里哪里来的钱给她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