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月哪知渔嫣的心思?情敌相见,那是时时想拖刀子过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恨意。见渔嫣如此主动,她冷冷一笑,抱着琵琶起身,向着御璃骁轻轻福身,又向渔嫣行了个礼,微抬下巴,高傲气地说:
“王妃,请命题。”
“九州似锦。”渔嫣转过身,把雪白的狼豪沉入墨中,让念安端着酒站于一边。
拎笔时,狼豪滴下的墨在殿中散开一阵墨香。
夜明月俏脸微微一偏,纤长五指在晶莹的细弦上轮次一拔,琵琶声语,如月光浮动,静静幽幽,中指再一勾一挑,弦声转得激昂,如风拂玉铃,声声脆耳。
渔嫣狼豪落于白布之上,墨迹化开之迹,那笔锋如同灵雀,在一片皑皑雪色里飞翔。
风穿堂而入,掀得她裙角翻飞,左臂无力地垂着,右手却竭力舞动。薄唇轻抿,神情专注,双瞳里星辰闪闪。
众人又看那白布上,长河滔滔,偏往上行,峻山丛岭中,一株株墨枝伸展,上只缀着团团墨点,无花无叶,如枯枝纵横。
夜明月故意将琵琶弹得声声急,想搅乱她的心思,又故意在她的身边翩翩舞动,那锦裙,阔袖,随着她的动俐,像艳丽的蝴蝶一样翻飞,格外吸引人,确实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她自认为得意,把抱了琵琶,又使了一招凤凰三点头,引来阵阵喝彩声。
渔嫣只当听不到,沉在自己的画里面。就在此时,突有一枚亮点打中了渔嫣的手腕,笔一岔,在画中落了偌大的一枚墨团儿!她愕然地看向自己的手腕,腕上有一点明显的红印,而这手,居然用不上力了!显然是有人故意想让她无法完成这画卷!
她往四周看看,大家都正看着夜明月喝彩,没人发现她的异状。
画这么长的画卷,渔嫣是第一回。这时候额上已开始冒汗,轻轻呼气,左肩都跟着疼了起来,她有些怨自己逞强,可又想把这画完成,仔细想想,她什么都没给过御璃骁,她不想让他成为一个笑话。让众人觉得他看中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况且,这也是丢父亲的脸啊!
她停了一下,努力抬起右腕,略略沉力,继续往前画去。
有人不想让她出风头,她偏要出这风头,有人想看她笑话,她偏要把这画画得万众称赞。她渔嫣,并不是只会念律令的死板女子,她的画,她的诗,她的文,她的才华,完全能让那些自诩才子的男人们低头。
她速度更快了,狼豪在枝上不停地过,一朵朵花苞在眼前绵展开来。
傅总管拎着墨桶,跟在她的身边,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眼睛咕噜转了转,上前扶了一把,小声说:“娘娘累了,何不歇会儿?”
渔嫣只觉得有股力量突然涌进了手臂中,她愕然看向傅总管,这人居然会武功吗?
“奴才该死,奴才打搅娘娘作画了。”傅总管赶紧松手,露出一脸卑怯,腰深深弯下。
渔嫣安捺住惊讶,也不想让使坏之人看出来,故意揉了揉手腕,才继续往下画去。
夜明月的琵琶声确实有些搅乱她的心思,但还好,她不是那样容易被影响的人,她曾坐在闹市里,一看书便是一下午,仿佛独自坐在无人之境,这都是练出来的心静的本事。
一盏茶之后,她的画完了,又换了支狼毫,在左侧题诗。
秋玄灵胆大,跑过来,指着上面的字大声念道:“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春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她有好嗓子,念这诗时,就如同莺歌婉转……她甚至马上就唱了出来,双手轻打着拍子,笑吟吟地,轻松自在,就像在家里的小院一般,把这歌声传透了大殿中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又喝彩,夸玄灵夫人歌声美妙动听,她吐吐舌尖,向御璃骁行礼,脆声说:“王上、王妃姐姐恕罪,玄灵是见王妃姐姐的诗好,一时情不自禁才放肆的。”
这样甜的嘴,谁能怪她?
“春日,当有春风春景,为何是枯枝满岸?还有何玄机吗?”此时,有人弱弱地问了句,显然是不敢在御璃骁面前太过放肆。
有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放肆,那都得怪男人没威严。渔嫣顶着半张红脸,这里却无一人敢发出半丝惊诧不服之声,那都是因为高坐上位的那男人的缘故。他宠着谁,那人再不好看,也是众人仰头来看的人物,不然,便是随时可跌进泥淖中的可怜虫。
御璃骁只握着酒樽,凝望着那幅画,满脸喜悦。渔嫣懂他的心,也只有渔嫣懂他的心,他的报负在于为天下带来如画的春天,而非满目疮痍,哪怕现在正枯枝满岸,将来一定会春满江畔。
渔嫣放下狼豪,从念安心里接过了酒壶,一仰头,喝了满嘴,腮帮子鼓鼓的,再对着那幅画喷出一把酒雾……
夜明月很聪明,不再以弦声相逼,转为悠扬婉转。
只见那白布上,那墨点缓缓晕开,如同千万朵花在绽放,层层瓣瓣,带着浓郁酒香,如同春天骤来,春意盎然,小太监们举着画走动时,那江水都跟着活了。
殿中静了会儿,接着便响起了阵阵掌声。
“只懂得这些些雕虫小技,献于吾王,明月夫人的琵琶弦得确是绝妙无双。”渔嫣转头,向夜明月笑了笑。
夜明月也是满身香汗,深深看她一眼,掩不住的钦佩之色,又向御璃骁福了福身子,退回座上。
这二人出尽风头,才华尽显,晨瑶面色依然平静,只慢饮美酒,一副超脱贤惠的模样,只有赛弥看到了,她搁于桌下的手,正紧紧地揪着膝上的锦裙,甚至抠进了她的腿上,若再狠一点,足能抓破皮*肉……
赛弥轻轻碰了一下身边站着的婢女小怜,小怜立刻会意,弯下腰,轻轻拿开她手中的酒樽,小声说:
“夫人,您醉了,回去歇着吧。”
“王上即已称帝,这后宫之位也应理顺,王妃自当为后,四妃也应当依祖制册立,为王上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这也是国之根本哪。”此时有一大臣起身,笑呵呵地谏言。
御璃骁从椅上起来,慢步走到那幅画卷前,左右欣赏完,沉声道:“进了后青国都,再议此事吧,把这画裱好,挂于本王的寝殿中去。”
“遵旨。”傅总管赶紧过来,招呼着小太监们把画小轻地托出去。
“王上,那这登基的大礼您看什么时候举行为好?不如,让我安排,选个大吉之日。”御奉孝拈拈长须,笑着问。
“对,王上乃真龙天子,必定民心所归,早早登基,好让万众来朝。”长子御清安也站起来,白白胖胖的脸上堆满谦卑的笑。
“再议吧,今夜可通宵达旦,本王在此,你们也无法尽兴,各位尽欢。”他扫视一圈众人,拉住了渔嫣的手往外走。
“恭送王上。”众人赶紧起身,目送二人出去。
“你这样丢下大家好吗?”渔嫣跟在他身后,小声问。
“难不成我还得陪他们醉一场?”他沉声说着,手指轻轻地在她的掌心里勾。
渔嫣的手腕还有些痛,但那傅总管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她的手臂很有力气,她抽回来,把手抬到眼前去看,轻声问:“傅总管以前不是御天祁的人吗?为什么你会那样信任他?”
“哦,他是我在宫中的心腹,很多年前就为我办事了,怎么会问他?”御璃骁转过头,探究地盯着她看。
“觉得那人圆滑得很,怕心中有恶意。”渔嫣轻声说。
“怎么,手腕疼吧?”御璃骁又托起她的手腕,手指轻轻地揉动着。
“王上,若您不当皇帝,有这为人按骨疗伤的绝技,也能过得舒坦。”渔嫣笑道。
“美的你。”御璃骁笑笑,低声问:“想不想吃红薯?”
“有吗?”渔嫣仰头,欣喜地问。
“我让聂双城去弄了,现在应该回来了,烤着吃最好。”御璃骁眯了眯眼睛,也露出一脸神往。
渔嫣忍不住地笑,这万众景仰的王,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真男儿!
“走了。”他一拉她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渔嫣跟着他的步子跑了几步,扭头看,晨瑶和赛弥也出来了,正盯着她们的方向看着。
“我讨厌晨瑶。”渔嫣说了句。
御璃骁也扭头看了一眼,拇指在她的掌心摁了摁,沉声道:“那就别看。”
“你不休了她来讨我欢心?”渔嫣故意摆出撒泼的姿态来,向他撒娇。
“哈,你还有这招?不能休,这是我和她父亲的约定。”御璃骁只能停下脚步,和她对望着。
“诶,”渔嫣轻叹,小声说:“你就给她寻个如意郎君,赐她千金万银,豪宅良田,让她也去过夫唱妇随的日子,不好吗?”
“嗯,你说得好,”御璃骁一本正经地点头,看着渔嫣眼中亮了,又一敲她的额头道:“再议!”
“喂……”渔嫣跺脚,撒腿就往前跑,“不理你了,找聂双城去。”
“你知道怎么去?”御璃骁慢步走着,慢条斯理地冲着她的背影问。
“不知道,可我若跑丢了,你不是一样得来接我?”渔嫣头也不回,声音渐远,娇小的身影没进了前方那花影之中。
“喂!”御璃骁脸色一沉,身形掠起,如鹰一般飞上假山,寻到了她快速窜过花林的身影,疾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