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管事捂着咽喉的手有些无力的扶在地上。
先给我倒碗水再说别的吧…
悔啊!
悔不该不听秦郎君的话,进来自找苦吃,站在门外也比坐在这屋子里好啊!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屏风后,程娇娘木木说道。
虽然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但听得人自动带上了情绪。
似乎方才听得不耐烦睡了,又被叫起来,打扰了睡觉很是不高兴。
“找我,做什么?我要出去了。”她继续说道。
对,对,赶快说正事吧,扯什么这个半芹那个半芹的,浪费时间,这是你们叙旧拉家常的时候吗?
陈四爷深有同感,看那曹管事神情有些埋怨。
“娘子,我父亲和你曾经路遇,如果你记不得的话,曹管事手里有你以前丫头写的记录,你可以看一看,看是否能想起来。”他忙说道。
曹管事恩恩点头,沙哑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是这个上记得吗?”婢女问道,几步过去从凭几上拿起一个薄本子举了举。
看,这动作多利索,说的多简单清晰,非要搞什么半芹不半芹的。
陈四爷再次剜了那曹管事一眼。
曹管事口干嘴苦。已经有些麻木了。
爱咋咋地吧,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是吧?”陈四爷看曹管事,问了声,隐忍着不耐烦。
该说不说!
“是。”曹管事哑声说道,“半…那丫头说就在上记着呢,娘子找一找……”
婢女看向屏风。
“娘子,要我从头念吗?”她问道。
从头念…
“就在最后几张,就在最后几张。不用从头找的。”曹管事忍着不适忙忙开口。
要命了,从头念,再从头问,鬼知道上面记得都是什么,要是都来问他,他还是死了痛快!
婢女已经翻开了本子。有些失笑。
“哎呦,好些圈圈,这是什么啊。怎么念啊。”她笑道。
记得的人自然会记得,那时候让她记,是怕她忘了,而不是怕自己忘了。
屏风后,程娇娘默然一刻。
“不用念了。”她说道,“我知道。”
外边除了些许知道些内情的婢女外,两人都愣了下。
知道?
知道什么?
“你父亲,两个月前,发病,今时已经。半身,不遂,口眼。唱斜,流涎,语言,难出,神志,昏愤,面赤,舌操,小便,短涩,脉,弦数。”
屏风后女子木木的声音平平而出。
屏风前三人呆呆,包括那个婢女。
猛然叮当一声响。那陈四爷起身,将面前的水碗撞倒。
“你…你…”他面色赤红,瞪圆双眼,似激动又似惊惧,“你怎么知道?”
真的说对了?
曹管事也面色惊愕,他跟随老爷去探望过陈老太爷,虽然没有亲听到看到大夫的诊断,但看隔着帘子看了眼,也看出那陈老太爷差不多就是这娘子说的症状。
不过,他可不知道陈老太爷什么时候犯的病,也不知道什么口舌痰尿脉的。
但看着陈四爷的反应,也知道说对了。
“我,见过,他一次。”程娇娘说道。
见过一次,那是半年前见得吧?
那时候,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可能,韩非子有记,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便知其疾。”陈四爷颤声说道,猛然再次跽坐,整理形容,行稽首大礼,“请娘子救命!”
扁鹊?
曹管事愕然看向屏风。
其后女子方才躺下要睡,被婢女好话哄劝勉强起身,此时斜倚侧卧,宽袍大袖,长发披垂,云纱屏风后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你!”他忍不住哑声,带着怒意,“耍我?”
什么不认识,什么自己人,什么这个丫头那个丫头,什么喝水不早说!
自从自己站到门前报上名的那一刻,就被这女子和婢女玩弄!
虽然早已经秦郎君嘱咐,又得老爷公子默许,不要近前以亲者身份见这娘子,但是,他真没想到,这娘子竟然真敢做的如此过分!
不就是带了她的丫头而已!至于吗?这样装疯卖傻玩笑有意思吗?
“娘子,有什么咱们说什么,你如此做,有意思吗?”他跪坐直起身子,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上,又急又痛他再也忍不住问道。
陈四爷和婢女都看向他,面色微微惊讶。
屏风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侧卧的女子坐正身子扶着凭几站起来,慢行几步转出来。
陈四爷和曹管事都眼前一亮。
室内秋光下,这年轻女子一身素衣素袍,青丝披散,面容精致细白,相貌美极,只是神情木然,双眼神散,多看几眼便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此时她视线落在曹管事身上,居高临下。
“当然,有意思。”她木然说道。
曹管事哑然。
陈四爷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娘子,还请娘子相救。”他说道,再次施礼。
“好。”程娇娘说道。
“那,某即刻去告知娘子亲长,护送娘子进京。”陈四爷说道,一面要起身。
“且慢。”程娇娘说道。
又要如何?真的不能再等了,父亲已经不能移动,只能来回相请,这本就耽搁了时候。
陈四爷手不由攥紧。
“你不要去。”程娇娘看着他说道,又看向曹管事,“你去说。”
陈四爷和曹管事都愣了下。
“我不去?这,合适吗?”陈四爷问道。
这娘子,太孩子气了吧?
“是,是我去。”曹管事忙点头,此时一点也不想再惹到这娘子,一心赶快带人进京了事。
“你去了,知道怎么说吗?”程娇娘问道。
原本不知道怎么说,听了程娇娘这句话,他就大概知道怎么说了。
曹管事俯身施礼。
“请娘子指教。”他说道。
程娇娘看了他一刻。
“你要不要,先喝点水?”她问道。
☆、第七章要走
“母亲,人家信佛养道,修了功德又修了面子,咱们修了什么啊,连个点心都修不到,还指望她能真心给咱们在神佛前祷告吗?”程六娘说道。
程大夫人被女儿摇的头晕。
“就是点心嘛,人家是道观,又不是点心铺子,怎能时时刻刻做点心贩卖啊。”她说道,“你多想了。”
“母亲,见微知著。”程六娘说道,“她这是不把咱们放在心上,对咱们不用心。”
程大夫人应声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问问她的。”她说道。
程六娘这才安心的走了,程大夫人刚要躺下歇一歇,仆妇又疾步进来,伏在耳边如是这般的说了几句,程大夫人面色铁青。
“我偏心她又如何?”她说道,扶着膝上的手攥起,咬牙,“人家母亲的嫁妆,养活了咱们一家老小的吃喝,我就是让人家女儿吃好的喝好的,又如何?不平?”
她冷笑一声。
“想要不平待遇,你们找个有个嫁妆丰厚的母亲去。”她说道。
仆妇垂头不语。
女人之间亲密时无间,一旦隔阂,芝麻大的小缝也如同天河,再无法跨过。
真没想到,一向亲如姊妹的程家妯娌,短短半月就闹得互相之间连面都不想见了。
这是从何说起呢?
从吃喝说起,吃喝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怎么此时就生事了?
那就要从那个女儿回来。
仆妇暗自叹口气,果然是,不祥之人啊,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去。”程大夫人又开口了,打断了仆妇们的胡思乱想,“将娇娘那里的例银提到我这般的规制。”
仆妇吓了一跳。
“夫人,这,不合适吧?”一个忙劝道。
“怎么不合适,她是傻子,也算是病人,吃喝用的。都要精心点,难道别人还要跟一个傻子比?”程大夫人说道,“这些钱,从铺子和田庄的收成里拨付,人家吃喝自己的,碍得着谁了。”
这么多年了想起人家是病人了…
仆妇应声是。不敢再劝,这两边夫人都憋着气,怎么也是压不住了。
“夫人。夫人,老爷说,周家的人来了。”一个丫头疾步过来说道。
程大夫人吐口气,扯皮扯的没完没了了。
“不是先前那四个人,是周家又来人了。”丫头说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
“看来周家是铁了心要拿回那些嫁妆了。”她说道,心里百般滋味,“反正娇娘一日在,这嫁妆就是她的,既然她姓程,我们就不能将这个交给姓周的。”
她站起身来。仆妇披上罩衣,向程大老爷的会客厅而来。
程二老爷夫妇却没有在。独程大老爷一人会客。
真是稀奇了,他们夫妇怎会不来?
“要接走娇娘?”程大老爷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来说嫁妆的事?
程大夫人心里惊讶,或者,又是想到什么新法子,最终还是为了嫁妆。
“是。”曹管事说道。端上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顾不上说话,对着丫头示意一下,“好茶,再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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