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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金榜] (怀愫)


  陈大耳拉他入伙的时候,只叫他贩东西,王四郎却留了个心眼子,金银器还好说,那浸了土色的玉又怎生分辩不出。
  他晓得此中有异,却不点破,跟着他们吃几回酒,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三杯倒,饮上两杯就满面通红,推说上头,醉倒在桌边,那些人上山之前先要壮个胆气儿,原想拉他一回,只要动了铲子镐子就是同伙,可他回回如此,别人倒不想带他了。只是倾货还找他去,王四郎不过沾点儿油星子,大头全是那几个给分了。
  这半年下来他们一回比一回顺手,王四郎算算攒的钱差不多,够本钱往更远的州府贩茶叶去了,可没成想桥塌倒跟他们关联上了。
  陈大耳朵醉后胡言说半边山都给挖空,哪个穴没进过,这要是叫采石队捉个正着,岂不坏事。王四郎晓得盗墓也是有手艺的,可看看陈大耳那几个人空有一身胆儿,怕是带着铲子镐子硬给挖开,也不知道给人填上不曾。
  说不得只好再去寻他吃一顿酒,把话有意无意的透给他听,从这回开始他们的事便不再沾手,他跑了那么多回的江州城,也晓得哪些价贵那些价贱,等过了正月十五,便贩些旁的,真等东窗事发也好出脱。
  沈氏不知丈夫是犯了哪桩心事,看着他走到门边,忽的蓉姐儿抱牢了她的腿,见她低了头,咽着口水说:“炸排骨!”
  沈氏一下笑了,弯腰去捏女儿的小脸:“小吃货。”
  
  


☆、夜半敲门欲栽赃

  眼儿一瞬便到了正月十五,黄昏时分王四郎囫囵吃了些饭菜,带着一家子往他当差的巡军铺屋去。他早早跟人调了日子,专等着这天带老婆女儿来楼上看灯。
  姐儿跟着沈氏送饭时来过,此时没有别人,她便玩开了,围着推车转了又转,地上的吊桶火叉猫儿索,哪个都觉得有意思,只不敢去碰。
  王四郎拎着女儿的领子一把抱到怀里,迈了大步往砖楼上爬,日头坠到山后,映得泺水镇外的泺水湖融金一般。
  前儿才下过一场雪,这儿下雪跟下雨没甚大分别,那雪籽儿细细碎碎的,一碰着石板路便化开了,只湿一湿地面。到是乌瓦翘檐上积了些雪,受了一日风吹成了冰。
  四郎抱着她指点:“那是咱们家,”又转个身:“那是春风桥。”
  “蚕娘娘!”蓉姐儿伸着指头点着镇冬头的红檐顶,供蚕娘是泺水县的风俗,泺水县下的农户几乎家家都头养蚕织缎,就是镇子里人也是一样,家里有了余钱便添一张绸机,织了好绸往外贩。
  蚕花娘娘庙里头供的是蚕娘子,与别的庙不一样,蚕娘子是个圆脸盘身穿彩衣的女子,比旁的罗汉菩萨更可亲,蓉姐儿去过蚕花庙会,一眼就认了出来。
  望火楼四面空空,夜里风夹着水气冻得人发抖,王四郎把女儿裹进大棉袍子里,沈氏紧了紧领围搓搓手:“你原说夜里冷须得喝酒才能挨得住,我还不信,如今站一站骨头都在打颤了。”
  食盒里头装了一小坛子酒是来的时候便温好的,沈氏拿出来喝了一口,这才觉得全身暖和了些,王四郎是早就惯了的,席地坐下,让蓉姐儿扒着栏杆玩,捏了肥烂烂的猪耳朵下酒吃。
  “等明儿我就进到江州府里去,头前认识个茶叶行的掌柜,肯带着我往并州府贩茶去,正是节里,请他用回饭,等这线跑熟了,我就自己单干!”王四郎背靠着栏杆,长腿一伸就把望火亭占了一半,一面说一面往嘴里扔花生。
  “那这个差事不就要撂下了?”沈氏只图过个小日子,没有王四郎那么大的想头,她劝道:“如今咱们的日子也算得好过了,再积攒上两三年,卖了如今的院子,也能置个大些的房子,等往后蓉姐儿大了能自己有个屋,你就别东奔西跑,一家子过安宁日子不成么?”
  有这个心固然好,沈家原来也不是泺水镇人,沈老爹家里原是城里的富户,排行第三,两个哥哥各有所长,到他这里就只会写几笔字画几幅山水,分家的时候不要田不要铺,只捏了一注钱到处游乐,等回神了,袋里也不剩几个钱了。
  那是早些年月的事,沈老爹自觉没脸回去靠着哥哥,娶了潘氏,才在泺水落了脚,秀娘小时候没少听他念叨外头如何如何好,原来家里又是如何如何富贵。
  “从前往后数,一天要过个十多道门!”这一句是沈老爹常说的,可数字却常常在变。整个家里没人当真,哪当他是酒后胡言,沈氏却当先儿说书似的听着,好歹知道些外头的事,怕王四郎一出去就不再回来了。
  王四郎两条腿搭在一块:“妇道人家,我日日在这里胡挨,哪一天能出头,这巴掌大的地方转个身就看尽了,往后好了,把你们娘俩一块儿带到江州府去。”
  沈氏知道劝他不住,这事儿在他心里已经盘算了不知几回,她叹了口气,垂了头给他添酒:“我也不劝你什么,出去总要知道回来,别叫外头的给迷了眼。”
  王四郎笑一声,捏捏沈氏的手儿:“我吃过这个亏,还能叫闺女再吃?你这个性子能降服得哪个?就是发达了,我也不敢讨小,叫你吃苦头。到时候你便不必吃那些个窝囊气,那个酥油泡螺叫你日日都吃。”王老爷拎过来的那盒子点心一下子就去掉四个,沈氏只尝了一口女儿嘴里省下来的,可她却喜欢上了这个味儿,跟王四郎念过一回,他倒记住了。
  沈氏脸上红晕一片,捶他一下:“女儿还在呢。”
  因着双荷花桥塌,县里这个年算是没过好,这回十五的花灯就格外用心,双荷花池子两边都搭起了山棚,上头扎着彩纸跟绢扎出来的荷花,下面衬着一圆圆的绿叶,点上灯还以为是在盛夏。
  有船的人家都扎上了彩灯,一字儿排在河道中列队,虽没有请花娘来唱曲儿,却叫了船娘唱船家小调,荷花池边的两个楼铺开了六扇大窗,请了两班乐师吹拉弹唱,这边琵琶刚响,那边就用琴瑟来合。
  蓉姐儿看的眼儿也不眨一下,只不会说,拿手指头点头河道里长龙一样的渔船:“船!亮!”沈氏搓搓她红彤彤的小脸,蓉姐儿咯咯笑着躲她的手,直往王四郎衣裳里钻。
  泺水的富户们一个接一个放完了烟火,东西两边映得满天都是,照的整个镇子都亮了,望火楼上虽好,到底还是冷,风夹着湿气让人一阵阵的打冷颤。
  王四郎吃完一坛子酒,猪耳朵炸排骨也吃了干净,把蓉姐儿交到沈氏手里:“家去吧,趁着烟火没散还能给路照个亮儿。”
  蓉姐儿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团起来窝在沈氏肩上,小兜帽遮住了眼睛,带着肉窝窝的小手往沈氏的围领里伸,她疯了半天早就倦了。
  沈氏应了一声:“盒子底下还有几块吊桶烧,我夹了炸过的猪肉,你半夜里饿了嚼一个。”说着抱着蓉姐儿出门往家走。
  正月十五也是梅姐儿去亲爹那儿过节的日子,她吃了碗红白丸子受了桃姐宝妞两个的挤兑,到临走王老爷又塞了银钱给她。
  这回朱氏可沉不住气了,她装着给梅姐儿东西,像是恰好撞上的样子,一见着埋怨一声:“老爷真是的,该给四郎家的才是,她小姑娘家家的,哪里好有私财。”
  说的梅姐儿满面通红,上一个荷包她一文也没拿出来,初五拜财神的时候在庙前称了一两珠子,串了耳环手串,今儿特意戴在身上,不意竟被朱氏识破。
  她脸上还是那付圆团团的笑容,走过来把手里拎的东西塞到梅姐儿手里:“这是刚买的布,我寻思着给你跟蓉姐儿两个都裁身衣裳,跟桃姐儿的是一样的。”
  手里拿了布自然就不能去接荷包,王老爷背手收回来,也不当着梅姐儿的面争论,带着气音儿挥挥手:“家去吧,趁天还亮,别叫你哥哥嫂嫂担心。”说着让大郎送她,那王大郎跟朱氏活脱脱一个模样,一叠声的答应着,笑眯眯的把东西接过来,嘴里还喊着老婆的名字:“玉娘,给点个灯笼来。”
  王老爷背手坐回东边屋去,坐在摇椅上合了眼儿,大郎打了个眼色给朱氏,朱氏知道王老爷不会拿这个发作,微微摇头,苏氏点了灯笼出来,几个人送到大门口。
  苏氏等丈夫走出十步开外喊了一声:“拿稳了,别把梅姐儿的布掉了。”喊得四领八舍都晓得梅姐儿带东西回去了。
  到了王四郎家门口,沈氏还得跟他客气一番,问他要不要茶喝不喝甜汤,推来挡去说了几句,王大郎才家去。
  此时蓉姐儿早就睡了,沈氏把东西拎到堂前,看一看花色就晓得这布是给梅姐儿,她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个婆婆,觉得她心不正,人不厚道,若不是因为她,几个姑子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不乐意拿她给的东西帮蓉姐儿裁衣裳,便全给了小姑,只把吃的捡一些出来。
  沈氏拿了竹筐子跟小姑坐在一处缝袜子,梅姐儿自家绣着手帕,在帕角上绣一朵梅花,两个用一盏油灯只好挨在一处,头压的低低的,沈氏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朱氏的事。
  梅姐儿原来没把那个荷包当回事儿,本来就是亲爹给她的私房,可朱氏这么一说她倒觉得自己做错了,吱唔两声只说朱氏没为难她,便不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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