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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金榜] (怀愫)



汪文清一听险些失手把茶盅盖儿跌到地下,他晓得槿娘的意思,却破口大骂:“丧门的东西,我汪家几代单传只有昊哥儿这一个儿子,你那想头赶紧掐了,到祖宗面前我却不能做这个罪人。”

槿娘一门心思为着夫家,吃了一这句叉腰回嘴:“姐妹里头便只有我生养了儿子,大姐天高皇帝远,咱们若不赶个先,若叫她知道了回来相争怎办。姓个王又怎的,那些个过了继捧完盆摔了碗的,还不是又改回姓来。”

她摸摸自家肚皮:“甚叫只一个儿子,咱们难道生不出来?”

汪文清听见她前头那一大篇还欲再骂,过后听见还能再生一个出来,倒不言语了,儿子总能再有,可这过继的事儿却是过了村儿没这店了,两下里手掌一碰:“你且去弟妹那儿探探口风,待明儿我去四郎那儿也一道吹吹风,这事儿男人作了主,妇人家再没甚好说道的。”

两个关了门做起春秋梦来,全叫小丫头听了去,夜里急急报给玉娘知道,玉娘哪里遇上过这事儿,所幸院门儿并没关,叫个小丫头正院一瞧,早就吹落了灯睡下了,她急得夜里翻来翻去睡不好。

男人家薄性寡义,还不如妇人铁齿,若真叫吹动了,往后秀娘同蓉姐儿的日子要怎生过,银叶绿芽两个陪在边上,一个从褥子上爬起来啐一口:“真是脸大,再没见过这样的人家。”

玉娘叹一口气,女儿苦,男人却偏能行走天下,她南来北往的客商见得多了,晓得他们重利之外还重子,把眉头一皱,想着院里有赎身出去的姐儿还能怀得上孩子,盖上被儿只等天亮便去告诉秀娘,也好叫她心中有底,等槿娘提起来别懵了才好。


第70章 知歹意秀娘思子及时雨潘氏上门

槿娘夫妻两个打得好算盘,这一夜高床软枕睡得香甜,第二日起来天已大早,调来侍候的丫头端了水进来:“姑太太姑老爷,咱们太太已是用过饭了,单叫厨房备下,是在屋中用还是去花厅用。”

另一个捧了镜匣蹲一个万福:“这是我们太太给姑太太梳妆用的。”这句一说槿娘的眼儿都离不开那匣子,急急坐在绣墩前,手一掀把那镜匣子打开来。

汪文清哪里见过这阵仗,他是梦里都想着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也能呼奴使婢的,嘴咧一咧:“摆上来,就在房中吃。”心里寻思着这份家业往后全是自家儿子的,不免抖了起来,摆上大爷的架子。

槿娘开了镜匣梳头抿发,看见里头备下钗环捏起一支埋怨起来:“弟妹也太小气了些,这样富了,便是打得几支金的来又怎的。”说着手里掂一掂,嘴角一扯:“还是个镀银子的,呸!”

嘴里“呸”了,手上却不停,拿篦子细细篦过头发,挽个发髻,从三支里头挑出一支银子重些的插戴在头上,又往脸上抹香膏胭脂,转身问:“我弟妹就不曾备得衣裳来?”

那两个丫头见着槿娘这付模样瞪大了眼儿,听见她问赶紧笑一笑:“太太并没吩咐,想是前儿刚来家,还不及开箱子。”

槿娘插戴一新就又嫌身上的衣裳旧了,她把着镜儿照一照,打定主意要问秀娘讨两身衣裳,便跟她身上穿得也似。

圆桌摆了半台面的粥菜,还有贴的纸蛋饼子,细肉馅儿的小饺,三个人先是狼吞虎咽了一番,汪文清恨不得把那碗底儿都舔干净了,放下筷子问:“你家老爷太太也用的这些?”吃完了才悔起来,想着平日他们吃的定然更好,自家以为是珍馐,说不得就是下角料。

“太太吃的粥,老爷吃的烫面条,姐儿吃的赤豆小圆子,这肉饺儿是单给姑老爷姑太太蒸的。”那丫头得过吩咐,若不机灵着些,玉娘也不会挑她过来侍候,该实便实,该瞒便瞒,此番说的倒是真话,听在汪文清耳里却不是这一回事。

“都说富贵人家玉盘金莼,使个碟子碗都是银的呢。”这是摆明了不信,丫头也没甚话好说,只好叉了手干笑,待收掉了碗碟儿,槿娘领了儿子往秀娘那儿去,一路上还教他:“呆会子见了舅姆嘴蜜着些,再犟头倔脑的,中午不把肉你吃。”

昊哥儿踢了腿儿,看见院子里水池子,从土里挖出雨花石来往里扔:“我吃这个鱼!”薄冰一下破开,里头哪里还有鱼,进了九结起冰来,银叶绿芽两个就拿网子把鱼捞出来养到屋子里去了。

昊哥儿摘了干枝条抽打水坑,溅得两个丫头身上一层湿,槿娘一把拉住了他:“晚些再来玩,先去见你舅姆。”

这么拉拉扯扯的才往正院去了,蓉姐儿正跟秀娘两个歪在罗汉床上,玉娘拿了木牌子刻的百花历翻花牌子玩,上头刻了诗句,点一朵花就念上一句教她念句子,蓉姐儿抱了木牌子摇头晃脑。

这百花历她早早就念得熟了,玉娘又不曾读过四书五经,想教她念几个字又恐自家学来的太下贱,只这百花历,便是走街串巷的也都能说上两句,这才教了她,两个人在屋中联句,玉娘做针线,蓉姐儿说上一句她就接上一句。

将将念到八月,细嫩的声便如刚出谷的黄莺儿啼,秀娘一面听了,一面拿了针线串珠儿钉在绣花腰带上,“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海棠始娇,白萍开金钱落,丁香紫。”

秀娘赞她一句:“妞妞说的真好,”说着从果碟子里捏一颗松仁糖递到她嘴边,蓉姐儿张口接了,喜团团的笑,把八月的放回去,又拿了一张九月的出为。

昊哥儿高声呼喝着奔进来,大喊一声:“舅姆!我要吃鱼!”槿娘的脸皮都涨起来了,跟在后头想发作他,秀娘笑一笑:“叫厨房备下鱼。”

槿娘脸上堆满了笑:“到底是当了富家太太了,这气派都不一样,真是前世修得好福气呢。”她一句话才说完,玉娘就抱了蓉姐儿往里间去,还告罪道:“姐儿喝了几杯甜水了,去里头更衣。”

秀娘一早上起来,刚在梳头就听见玉娘来报,气得手脚都立不住,又不好让丈夫知道,几句话哄了

王四郎到船上去盘货,自家在屋里翻肠思肚,再是好气性的人叫人这样欺到门上来也没了好声气,她只不好露在脸上,接了口道:“想是三姐那儿帮四郎烧香作下的功德,我正要去庙里拜一拜,也好还个愿。”

槿娘听见扯出了桂娘,还有要谢她的意思,脸上顿时不好看:“咱们姐妹几个哪个不为四郎挂心的,一家子亲骨肉,说这话就外道了。”

秀娘肚里生气又不好把话说得难听,只道:“是呢,便是蓉姐儿出痘症,也还赖了姐姐们多费心。”她这句一出口,槿娘便吃碰了软钉子,她原是想往上把关系亲上作亲的,谁知道秀娘句句截了她的话头,这句更是挑明了,明里夸着暗里却是骂她。

槿娘厚了脸皮只作不知,只跟秀娘两个扯东扯西,有心想要夸两句她头上的珠花钿子身上的绸缎衣裳,可秀娘俭朴惯了,在家便是日常打扮,穿得还是寻常旧衣,去年岁了带了上船的,头上也只挽了一只钗,把头发全拢在后头。

“这个倒看好,是外头的时新样子吧,我瞧泺水便没有。”槿娘指了头上的簪子夸了一句,秀娘笑笑:“二姐却没瞧出?我去岁过年便戴着了。”

槿娘说一句,秀娘回一句,若是过去便是说她十句二十句,她也没一声顶回去的,槿娘拿捏她习惯了,这回一碰身上处处都是软刺儿,扎了她的肉,她还不能叫疼。

秀娘一向脾气和顺,忍让惯了,这些难缠的姑子们,没一个红过脸,这回若不是真叫槿娘两口子的心思气着了,也不会当着丫头便给她难堪。

槿娘自觉受了慢怠,把气一敛:“弟妹想是还有事儿要理,我便不留了,带了昊哥儿逛逛院子。”说着招手叫了昊哥儿,一路往外头去,气哼哼的样子,一路走一路说,嘴里碎碎的念了不知几句。

玉娘这才敢抱了蓉姐儿过来,秀娘长出一口气,玉娘张了嘴犹豫几回,指了杏叶出门去,这才坐在床沿给秀娘揉肩,嘴里嚅嚅说道:“论理,我不该说这话,可太太是我的恩人,不说便是丧了良心。”她端了梨水给秀娘用上一口:“女人家,没个儿子,实难立世。”

这个道理秀娘怎会不懂,她是亏了气血,好好养活着便是,这些个却只当她生不出来,沾着棍儿往上钻,只想占了便宜去。

她长叹一口气拍拍玉娘的手:“我哪里不知,不过恨这些个!”说着拿指头点一点门边:“往日吃糠咽菜,个个恨不能绕了门走,如今才好起来,便谋算起家业来了。”

蓉姐儿眨巴着一双眼睛,咬了唇儿看着秀娘,秀娘把她搂过来摸摸她的头顶,她心里也没底气,也不知是不是本地的水风,生女儿的倒比生儿子的要多些,泺水镇上的女子们因着能织绸卖丝,在家中俱都说得上话,男子声气儿也不高。

那只有女儿的人家,等女儿大了,便让女儿顶了门户,织蚕纺丝,一家子还能过得适意。可王四郎却是乡下长大的,又读过几年书,他亲娘生了三个才生到儿子,本不欲再生养了,族中的大伯却说甚个抬猪且要两个儿,只一个顶不起门来。这才又生了两个女儿,把身子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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