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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金榜] (怀愫)


  母女两个凑在一处说悄悄话,秀娘在院子里给蓉姐儿梳头,妍姐儿在家住了两三日,天天闹个不休,秀娘潘氏都分不出空来照管她,孙兰娘只好把她送到姐姐家去,秀娘为了这个还倒赔了几日不是。
  几日不见蓉姐儿又想起姐姐来,秀娘把她的头发扎成小花苞,待要用红线儿捆又顿住了,蓉姐儿歪了头:“娘,扎姐姐的。”她要扎跟妍姐儿一样的花,秀娘今日特别依她,拿了红花朵儿心里叹一声,还是给她扎上了,送到她门边儿:“去找宁姐儿玩。”
  小人家最会看颜色,她晓得家里几日都不安宁,连笑闹都少了,妍姐儿不在,她便一个人坐在廊下,潘氏给她几颗花生米,她也能摆弄上一上午,又不敢出门去,偷偷在门前的台阶上摘一朵野菊,捏着那朵小白花玩了一下午,学着外头瞧见的那样把花插到头上。
  秀娘瞧见,知道不该骂她,却还是被触动心肠,拍蓉姐儿的手把花打掉,立了眉毛就要骂,蓉姐儿小身子不住往后缩,呜哩呜哩的不敢哭,潘氏串门去了,还是沈老爹瞧见了把她一把抱过去,带她去街上给她买糖人吃。
  小孩子一点不记愁,出门的时候还趴在外公身上不肯抬头看人,等回来了捏着糖人进门就喊娘,秀娘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给她理衣裳梳头,还哄她:“把糖人儿跟宁姐儿分啊。”
  这几日蓉姐儿倒有一多半时候是在陈阿婆家里过的,她早就熟了路,自己一个人也敢便迈了步子小跑,陈阿婆家的门从早到晚的开着,一推就进去了,隔了墙秀娘都能听见宁姐儿脆声声的喊:“蓉姐儿快来!”
  她倚着门看外头水货波粼粼,柳叶从初春俏生生的嫩绿变作尖细长条的浓绿,半条街都给柳树儿遮没了,河对面也是人家,多早晚了才有人刚起来刷马桶,间隔一个洗菜的便扯了嗓子骂,两家扯着差点儿打起来。
  秀娘怔怔出神,她原想着能在临河的地方有一间屋,一明两暗三间围房,再有个小小院落,夏天搭个棚子盘些丝瓜葫芦,拿凉水湃一湃瓜果,冬日里有足碳可烧,大小人儿都不挨冻,四季都过得舒坦便是好日子,如今想来,只要丈夫能家来,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呆在一处,那怕大小姑子日日烦扰也是好的。
  她头一低吸吸鼻子盖了眼圈进屋,刚掩上半扇,就有个青衣小伙计登门,扬了手里的信封:“哪一个是王四郎的浑家?”秀娘骤然一惊,抖了手伸过信:“哪个寄来的。”
  那小伙计赶着往下一家去,头也没回:“王四郎寄来的。”
  秀娘捏了信只觉得日头也昏了,外头磨镜子磨菜刀的吆喝声也低了,两眼发花耳朵里嗡嗡的,这信既是丈夫写来,便是他安然无事了。
  她这几日强撑起来的力气一瞬就给抽没了,站立不住扶着门框就要倒下去,口里哑着声喊:
  “爹,爹,四郎来信了。”
  
  


☆、兑盐引否极泰来

  王四郎一进灈州府便托人往家里送信去,他身上有几两碎银子,船资还是赊账的,预备卖了货再给船老大,这一下也不必给了,拿了这钱要小二给他拿来纸笔,勉强写上一封信,送回家去。
  陈客商进进出出不停,他们一下船就禀报了灈州知府,这两个是在水匪手里活下来的,陈客商被叫进衙门里问了几回话,因王四郎身子不适才放他在客栈里头休养。
  他跑进跑出,到了夜间回来的时候,身上全空了,一个金刚石的戒指,一条镶了宝的腰带还有挂在腰上的玉佩,腕上的手串全都去了当铺,一共三百八十两银子,抛到王四郎桌上:“兄弟,咱俩如今就靠了这个发财了。”
  失了茶叶,他却不想白走一这遭,做生意同做贼也差不离,讲究的就是不走空,每到一处总有可贩的东西,譬如灈州便出的好紫沙,有名头的匠人雕一个壶都要买出千儿八百去,拿这些钱买上几把名贵的,回乡之后又是一件出脱。
  陈客商本名就叫陈仁,因着做生意干脆就叫了陈仁义,他上上下下的走过一遭,录供问话,顺着杆子便往上爬,把自己个儿怎么因着大肚溜下船,又是怎么趴了石壁不叫水匪瞧见,滩上那三日又诸多难挨,身上紫一块青一块。
  师爷听见他说书也似,提溜着到知府面前,这才算是把灈州大小官儿都混了个脸熟。他解了汗巾子抹脸,往肩上一搭:“王兄弟,咱们发财还正落在这上头了。”
  他存着要报答王四郎的心,夜夜睡的死猪一样,若不是王四郎拍醒了他,他这一身肥膘早早就挂在帆上,说不得要给人插上几刀。
  陈仁义拍了银子在桌上:“兄弟,这便是你的本钱,进些此间的货,跟我回四川去贩。那儿哥哥我地头熟,带你发上一注财,只当是还了你的情。”
  王四郎缓过气来便跟了陈仁义四处去搜罗茶壶,好的收不到两把,余下的全是大街货,成百上千只的买进来价儿更贱,只为着此处紫沙好,烧出来的壶颜色光泽都可人的眼,去木匠处三文一筐收满了刨木花,一个筐里装上八只,装上船往四川去。
  到了地头先去了陈仁义家中,他置了个大宅子,家里原以为他这回出去又是两三年不着家,不防竟这样快家来了,里里外外跑出来七八个年轻女子,全都是他讨在家中的妾。
  他浑家过身后再没娶妻,家里的事被他十三岁的女儿安排的妥妥当当,见那些女子一窝蜂似的出来,还给王四郎陪不是:“让世叔见笑。”转了头便眼刀子刮她们,一个个脸上的笑还没收,就缩了头出去,走的时候偷摸的给陈仁义抛媚眼儿。
  陈仁义回家之前也写了信过来,陈家接着丧表一屋子女人乱成一团,裹乱的偷东西的全叫陈大姐拿住了,里里外外守的铁桶也似,连只苍蝇也没叫飞出去。
  陈仁义看看人数不对,女儿在旁递了茶过来:“别找了,那几个我打发出去了。”原陈仁义在的时候天天要珠子要衣裳,一听说人没了裹了东西就要回门子里去,被陈大姐提脚赶出去卖了,她当着王四郎的面儿便指派了丫头把匣子拿出来。
  “五六这两个年纪轻些,每个卖了一百两出去,另两个小大姐统共三十两银,爹点一点罢。”五六是排行,原都是门子里出来的,叫陈仁义梳弄过来了接到家来摆酒抬成了五房六房,两个小大姐是丫头收用过,却没扶起来当妾的,陈大姐说这话很是顺溜,一点儿都没未出闺阁的姑娘家该有的不好意思。
  陈大姐怨恨亲爹三年两头的不着家,好容易回来趟便是带了女人进的门,亲娘打理家事生生叫累病了,去的时候把一个生了儿子的妾发卖得远远的,那个儿子便抱给了陈大姐,叫她养活着。
  撑了一年多,见女儿家里家外把持住了,这才撒手去了,她一去三年陈仁义才着家,回来就见女儿抱了四岁多的儿子,除了姐姐,旁的几个一概不认,原来宠爱的那些个发卖的发卖打发的打发。
  他因心里存了愧,万事都依了女儿,晓得这回子回来又要不见几个,也知道女儿不是乱攀扯的人,定是发了丧表,那几个守不住动了旁的心思,连瞧也不瞧:“给了你做私房罢,你世叔的屋子可备下了?”
  “早早都洒扫过了,给世叔安了个小厮,最是伶俐不过的。”说着看了眼一直立在屋角,看着十来岁的男孩儿,他过来就磕了个头:“小的算盘,给老爷请安。”
  王四郎当里经过这个,站起来要躲,被陈仁义按住:“受了吧,回头把身契也给你,带回去用。”算盘一听这话磕头磕得更起劲,王四郎受了一个头,由他带了去外院的客房。
  一路过去穿花拂柳,绕了廊檐看见拱桥花木,算盘有意慢慢走,好带王四郎看一看,见他盯了什么望就解释一回:“老爷,陈老爷喜欢太湖石,前院这个是最大的,后头院子里还有小的。”他是真机灵,立马就改口过来。
  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堆成山样,算盘挠了头笑:“听姐姐们说这是个马,陈老爷能数出九匹来,我倒一匹都瞧不出的。”
  王四郎站在廊下盯看了好一会儿,笑一笑:“我只能点出七匹来。”说完又跟了算盘往前去,走到客房才发现是间独立的小院落,有厨房有井台,院子里还搭了卷棚,上头盘了花叶,枝条已经抽了苗苗,卷曲起来的绿叶儿鲜灵灵的看着舒眼。
  除了算盘,这院儿里还有一个灶下的妇人跟做杂事的花匠,算盘睨了眼王四郎,见他没不满的意思带他进了客房:“老爷一路风尘,灶下烧了水的,我去打来叫老爷净一净身。”
  陈大姐为着自家爹这样,信上晓得王四郎也是出门贩货的,并没在院子里安排年轻丫头,跟在身边的管家老妈子定下算盘当小厮的时候,还说了她两句,哪能进了门没个丫头侍候着,陈大姐一句话回绝了:“都是出来贩货的,在咱们家少说也要住上一旬半月的,没的叫带回去一个,正头娘子可怎么看。”
  陈家私下里都说陈大姐不像十三倒像二十三,年轻姑娘家面嫩说不出来的话,在她这里百无禁忌,连家主老爷都不管,也没谁敢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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