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二郎饱醉一场,瞧着每个人都顺眼的很,拎了没吃完的切猪肉家去,把门拍的“”响,唬得里头的桂娘抱起女儿躲到了内室,纪二郎发起狠来,用脚去踢门,软肉哪有硬木头结实,他醉中分不出轻重,一脚上去磕着了骨头。
抱了脚跳上两不,嘴里骂得更狠,还是跟在他身后的捕快开了口:“纪捕头,这门,挂着锁呢。”
纪二郎这才回过神来,从袖子里摸出钥匙,抖抖索索半天才把锁眼儿捅开了,跟着就又是一阵乱骂,桂娘早就把萝姐儿藏起来,还以为又要挨巴掌,谁知道纪二郎竟搂了她转起圈来,双目赤红,手指点着她的头:“我发达了!发达了!”
纪二郎也不想一辈子就呆在泺水镇里,何知县不是头一个从京城来的官儿,却是第一个给了他机会的官儿,那些个县官一旬里有十日不在官衙,领着家眷门客走山玩水,这一个却是他升官的机会。若是能跟着上京谋个差事,也成了别人口里的大老爷了。
他难得有这样的好脸,桂娘赶紧堆上笑,伺候他洗脚喝汤,纪二郎还没升官先自飘起来了,灯下看着桂娘还有几分刚嫁过来那鲜亮的样子:“等我发达了,讨个十房八房,让你也做大婆!”说着往后一仰,打起鼾来。
桂娘手里还绞着毛巾,正蹲在地下给他擦脚,闻言愣住了,眼泪从脸颊滚到襟前,萝姐儿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怯生生的过来,从后头抱住她,猫儿似的叫了一声:“娘。”
桂娘赶紧把眼泪抹了,抱起萝姐儿到西间,把她放到床上:“娘是高兴的,你爹要升官了。”
萝姐儿懵懵懂懂,含了手指头问:“不打人了?”
桂娘鼻子一酸,刚收的泪又淌下来,她拍了萝姐儿的背,原来怕婆母不肯去乡下,如今呆在乡下听些冷言冷语,倒比在家挨打要强,她摇摇头:“不打了,明儿咱们就去泮水。”
纪二郎一场酒醉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等他醒过来头疼欲裂连声叫着桂娘给他打水煮汤时,桂娘早就跟萝姐儿两个收拾了行礼去了泮水乡下,还是邻居告诉他,娘俩一早就雇了牛车,打了包袱去乡下婆家了。
那邻居还多口问了一声:“这还没开始熬蚕呢,这么早就去了?”
纪二郎黑了一张脸,自家打了冷水,炉是空的,昨儿买的半担柴早就烧完了,碗锅洗刷得干干净净,一点油花星子都没给他留下,只有一块干烙饼搁在盘里,他肚子空了一整夜,拿起来就啃,倒还软和,三两口嚼吃了,穿上衣裳去衙门。
他还没进门就凑过来一个捕快,看见纪二郎就竖大姆指:“纪捕头寻的好岳家,好嘛,一早来了份江州府下的纠察公文,那一位脸到现在都跟拉糕似的。”
王老爷人还没从江州府回来,纠察司的公文就发到了泺水镇,也不知王老爷是怎么活动的,何知县接了公文一翻,开头几个字就显了端倪“律设大法,理顺人情。”脸都气的白了,口里骂了又骂:“顺甚个人情,金子银子的情!”骂完了还是要提笔恭恭敬敬的回文给上峰。
那师爷捧了个砚台跟书童似的在边上候着,何知县摔了几次笔,等再拿起一支又要摔的时候,师爷开口了:“大人,这可是您出京的时候宋大人送的玉管笔!”
何知县赶紧收了手,想想还是恼得很,扯起桌上的纸三两三给扯烂了,他家是京中富户,捐了监进的学,好容易考中了想要大展拳脚,却不想官场上头弯弯绕绕这样多。
还没过完正月,他倒掀了衣摆扇风,倒像个庄稼汉,吞吐了半日,重又拿起笔来“不才学生”几句写完觉得字迹不如意,又重誊写一份,交给差役,送往江州府去。
纪二郎一看又变了天,悔得肠子都断了,也不往何知县面前凑,到街上办下三四个食盒子往狱里去,王四郎正睡大觉,沈氏一早给他送了黑鱼汤,不敢放盐,只加了火腿吊味儿,他一觉醒来有了精神,虽背上还疼,也把一条鱼全吃尽了。
狱卒一见纪二郎就大着嗓门嚷嚷:“纪捕头一向少见,可是来瞧小舅子的?”
纪二郎懒得同他们攀扯,挥挥手叫开了门,王四郎眯着眼儿听见他来,肚里冷笑,只装睡不搭理他,可这个纪二郎却厚下脸皮亲亲热热的凑了过去,跪在草席子上,轻了声儿唤他:“兄弟,哥哥来看你。”
就是狱卒也瞧不上他那般模样,眼皮一斜往别处去了,王四郎口鼻呼呼出声,纪二郎也不再叫他,耐着性子坐在草席上,心里直骂桂娘是个不晓事的东西,早忘了是自己吩咐她赶紧乡下去,若这时候带她这个姐姐,哭一哭求一求还有什么过不去。
王四郎阖了眼睛知道他没走,不耐烦起来,掀开眼睛装作刚刚睡醒,纪二郎还不曾说话,那个狱卒就来敲木栏:“王四郎,提审。”说着作个揖:“纪捕头,对不往。”
王四郎到得堂上就知事已了了,何知县眼儿也不正经瞅他,只叫师爷拿了他的供词一条条的问,问完递到他手里,王四郎粗通文墨,从头往后一扫便知无事,提笔画了押。
何知县坐在堂上又道:“既是亏了人钱财,自当照价赔出,着你五日内赔付三十两银子,若不赔还,便来蹲监,何是赔齐了何时出脱。”
何知县受了气,自然要寻了由头发作,刘师爷的胃口才吊起来一半,谁知道王老爷会告假往江州府去走动,一块到口的香肉才吃两口就叫猫儿叼了去,他也是一肚子的不乐,这才出这样的馊主意,叫王四郎把钱赔出来。
之前销了的货都由官差带着公文追了回来,叫他赔钱,又赔到哪里去,难不成还再把坟茔挖开来,给死人添点赔葬?左右已经是个糊涂官司,不如就往糊涂里判,正好在王老爷身上再刮一层油!
纪二郎也不到堂上去,知道放了王四郎家去,收拾了东西就要背他,王四郎比他魁梧的多,见他要出力也不推辞,趴在纪二郎身上便不再动,但凡纪二郎步子一大,就哼哼着背痛。
从县衙到紫帽儿街,一段路行了小半个时辰,王四郎一点力也不出,耷着腿不往一处施力,街上有人瞧见了,碍着纪二郎的皂服配刀不敢上前。
刚到紫帽儿街口,就有人报与沈氏知道,沈氏跑出门来相迎:“天见的清洗了冤屈,凭白吃这一顿打。”这话是说给旁人听的,梅姐儿这回机灵起来,探头看见哥哥来了,进内室铺好了厚棉被,一人一边搭着他的手叫他躺下。
纪二郎浑身是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爬不起来,蓉姐儿一向有些怯他,跟在沈氏后面进了屋子,站在床沿看着王四郎,拿小手去勾他。
沈氏抹了会儿泪问:“可饿了,我去煮黑鱼汤。”黑鱼汤最收敛伤口,这会儿还没能下网子,全是高价寻来的,王四郎肚内不饥,摆了摆手,盖上薄被趴着睡着了。
沈氏跟梅姐儿哪一个都不想搭理这个姐夫,纪二郎脸大皮厚,喘均了气儿扶着门框站起来进门要看他,嘴里还说:“四郎这回可得谢我,若不是我打狠了,何知县还不定怎么发落你,那几个除了陈大耳,已是发配出去了。”
这话说的浑没道理,沈氏一口气儿不顺,当着纪二郎冷笑一声:“可不得谢谢姐夫,等明儿爹回来了,还得买个三五个菜请你呢!”
纪二郎这才有些讪讪,叉了手靠在墙上,刚才那些点心他是一路挂在脖子上带过来的,从石阶下捡起来站在桌边:“我明儿买了鱼再来看四郎,这种棒疮喝鱼汤最好。”
王四郎原是装睡,晓得家家不拿他当回事,捧他时句句兄弟,欺他时便踩在泥里,纪二郎竟还有脸在他门中说这些话,实没拿他当一回事,如今给他作脸也不过为着不好在岳父跟前交待。
他吃这一亏怒极,肚里把这一个个都记上一笔,阖了眼儿气息难平。原是秀娘说的对,不再能跟这起子人混,既在此间出不了头,换个地方也是一样。
☆、人情譬如春冰薄(补齐)
纪二郎前脚才出门,梅姐儿跟着就在后头啐了一声,原先竟不知道这个姐夫的脸皮这样厚,沈氏眼见着王四郎睡了,坐在床沿盘算着赔钱的事儿。
三十两,足够一家子富富裕裕过上两年还有余的,本来拿的也不是大头,扰共加起来也没三十两,王四郎又是个手脚散漫的主儿,手里但凡有些都开销出去了,能拿什么来赔付着三十两。
沈氏从床柱子上摸下个食盒来,里头全是乌枣,第二层用油纸包了两块银子,拿在手里掂一掂怕有三两重,这还是上回丽娘送来的,买东西塞红包,还剩下这些,明儿到铺子里借个秤,看看究竟有多少。
就算这里有三两,还有二十七两却去哪里淘换,沈氏开了妆匣儿,把她新添的几件首饰全拿了出来,进一回当铺能饶出一半银子就算掌柜的厚道,她这些还不是真金白银,只有一个戒指是真金,也抵不了不几分银子。
盘算来盘算去,还得去借钱救急,总算人已经家来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沈氏抿抿头发,把蓉姐儿抱起来走到屋外,嘱咐小姑看着灶,别把鱼汤煮干了,摸摸女儿的头先往公爹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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