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恒。”花姨娘看着疯了一样的儿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许叫我瑞恒。”朱瑞恒恶狠狠的打开花姨娘伸过来拉他的手,“你只是个妾,你是奴才,我才是主子,你不许叫我的名字。要不是你出身戏子,袁县令怎会将头名给李廷恩,你害了我一辈子,你还想要我娶李廷恩的堂姐,一个只会在乡下种地的女人。我告诉你,你休想,我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女子,你一个妾,以后少插手我的亲事。”
花姨娘一双风情无限的媚眼此时写满惊恐和伤痛。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朱瑞恒,她从没想过,她拼尽一切,费尽心思才保住的唯一的儿子,一切的指望,会这样辱骂自己。
这一刻,花姨娘只觉得悲从中来。
三岁被家人卖到戏班子,稍有疏忽便是一顿皮鞭。受尽折磨,日日夜夜不辍的学戏,吃了无数的苦头,她才能挤掉戏班中以前的两个台柱。她跟随戏班走南闯北,渐渐闯出名声,嗓子却因早年的苦练而受创,她不甘心像以前那些失去地位的台柱一样,被班主卖到更下等的地方或是随便给个粗鲁残暴的行商。她筹谋许久,才趁着嗓子尚能唱戏时选定一个朱昌文,为了让朱昌文答应将她接回朱家,她甚至亲手捂死了自己的女儿。若非如此,朱昌文又怎会因怜惜愧疚不惜和正室闹翻,忤逆亲母也将她娶回来,还转了户籍。
兴许是报应,到了朱家后院,朱昌文最宠爱的人是她,可她小产四次,吃了无数的药,才有了眼前这么一个儿子。她辛苦栽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到头来,这个儿子怨怪她的出身连累了他。
花姨娘心潮起伏,半晌,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平静的走到铜镜面前整理了下仪容,她回头看着犹自脸色涨红的朱瑞恒,淡淡道:“你不娶李翠翠,你想娶谁?门当户对,哼,你既然明知我的出身,你心里就该明白,你的亲事别说不能跟大少爷比,就是跟三少爷他们都不能比。李翠翠,已经是你最好的指望。”
朱瑞恒气炸了肺,“我的亲事,自有娘做主。”
花姨娘抚了抚发髻,妩媚的笑起来,“少爷,你要真觉得夫人能给你挑门好亲事,你就去求她罢。我这个姨娘虽说当不起你喊一声娘,到底你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盼着你过好日子。”
朱瑞恒当然知道自己的嫡母对自己是什么态度。那种看过来时候犹如在看什么恶心的爬虫一样的眼神叫朱瑞恒时时刻刻都在心中压着一股火。他喘气如风箱的恨恨望着花姨娘。
不管再如何对朱瑞恒寒心,花姨娘都仍然很明白这个儿子依旧是她将来唯一的指望。当年拼死进入朱家,这么多年独占宠爱,花姨娘知晓她在朱家早已树敌太多,就算她现下对谁都低着头做人也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只能盼望儿子有个好出息
眼看依靠的大树撑不了几年,花姨娘不敢再刺激朱瑞恒,缓下口吻道:“李家这门亲事,我是仔仔细细给你挑拣过的。别看李家在乡下种地,他们祖上出过大官,至今李氏族里人都过的不错。李氏宗族在县城里都算是大族,你娶一个李翠翠,总比你娶一个家里空有名声却人丁单薄的好。”
朱瑞恒脸上固执的神情开始松动了。
察言观色是花姨娘的拿手好戏,她立马再接再厉,“你是念过书的人,肯定懂得娶妻娶贤的道理。姨娘都打听过了,李氏族里规矩重,李翠翠容貌清秀,品性也好,她是长姐,从小也不是娇惯着来的。你是想娶个这样的姑娘还是乐意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千金回家。你想想大姑娘她们的脾气。”
想到朱玉兰这个嫡出的妹妹脸上时常带的娇纵之色,朱瑞恒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就对了。老爷最疼你,将来肯定会给你一笔厚厚的产业,姨娘手里也有私蓄,咱们不贪图李家的嫁妆,只挑她这个人。”花姨娘巧舌如簧的劝说着儿子,最后点出这婚事的关键,“最要紧的,你喜欢结交读书人。朱家出过举人,可没出过大官,这些年族里头都没一个像样的,朱家来往的都是些地主商户,能给你挑什么书香门第。可李翠翠就不一样了,她亲堂弟李廷恩是人人夸赞的神童,秦先生得意门生,听说连秦先生在府城的舅兄都夸赞李廷恩年少才高,金榜题名指日可待。他一考县试,小小年纪便得了头名。往后有个这样的妻弟,你也有个说的来的亲戚走动。”
深知朱瑞恒性情的花姨娘并未直接说朱瑞恒以后可以借李廷恩的势,而是拐了个大弯。可她困在后院,根本不知道朱瑞恒和李廷恩之间的事,也不明白朱瑞恒失去县试头名后对李廷恩的嫉恨,这样一说,顿时将朱瑞恒先前的犹豫松动都重新变成坚决。
“李翠翠再好,她是李廷恩的堂姐我就不要。”朱瑞恒怒气又一次爆发了。
花姨娘看朱瑞恒又发作起来,气的半死,她没有心情再跟朱瑞恒折腾,冷下脸道:“少爷的婚事,我这个当姨娘的做不了主,老爷总能做主!我今晚就跟老爷提这事儿,少爷要实在不愿,就去与老爷说罢。”
“你……”哪怕内心痛恨生自己的人是出身戏子的花姨娘。可朱瑞恒心中也清楚,正是因为对花姨娘的宠爱,朱老爷才会对他另眼相看,朱老爷并不缺儿子。
花姨娘目光冰凉的看着他。
两人正在对峙,大门被猛的推开,两人同时扭头去看,就见到朱瑞成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那张总是儒雅温和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大少爷,您怎的来了,是不是少爷他做错了什么事儿。”花姨娘惊讶过后看到朱瑞成那张脸最先反应过来,她急忙行了半礼后就打听消息。
朱瑞成冲花姨娘点了点头,冷淡道:“花姨娘也在这儿,正好,你帮我劝劝瑞恒,让他跟我一道去李家一趟。”
花姨娘不明所以,自己打算让李翠翠给儿子做正妻的事情还没在家中提起过,难道是那韩氏走漏了消息。她刚想开口再问,朱瑞恒已经跳了起来。
“我说过不去赔罪,朱瑞成,你少管闲事,你还让我去李家,你让我去李家做什么,我不会就这么绕过李廷恩的,李廷恩要想提前斗文,就叫他到县城里来,以为在乡下遮遮掩掩他丢的脸就更少是不是?”
看朱瑞恒满脸得意之色在那儿叫嚣,朱瑞成忍无可忍,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打得朱瑞恒愣住了。他从没想过,一直用哄劝口吻跟自己说话的朱瑞成居然会动手打自己。等醒转过来,一股羞愧和惊怒叫他气冲脑门,他气的抬起了手。
“少爷。”花姨娘吓得尖锐的叫了一声。
朱瑞成目光毫无温度的看着他,“怎么,你要跟我这个长兄动手?”
长兄如父这个道理叫朱瑞恒不得不恨恨的放下手。在一边的花姨娘松了口气,这一巴掌打下去,只怕一辈子都别想上族谱,甚至连朱家都呆不下去了。
“瑞恒,既然你还明白规矩,就立刻跟我去找李廷恩,告诉他,是别人误会了你的意思,你只是想与他办次文会,并非看不起他的县试头名。去完李家,还得跟我去向秦先生负荆请罪。”
朱瑞恒挨了一巴掌不能还手,心里早就恨不得去朱老爷面前狠狠告一状,好叫朱瑞成被家法收拾的死去活来,哪还听得进朱瑞成的话。他不敢跟朱瑞成顶嘴,就站在那里不动。
花姨娘听得懵懵懂懂的,看朱瑞恒对朱瑞成的话充耳不闻的样子,急的半死,在边上问,“这到底是咋回事,怎的扯到那李廷恩头上了。”
着急想解决事情的朱瑞成这回没有无视花姨娘,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花姨娘一听就急了,“少爷,你没头没脑的弄这出子事情做什么?”
总不会是真的不想娶李翠翠,有意去得罪李廷恩罢。心里这么一想,转头花姨娘又觉得不可能。她想到先前朱瑞恒说李翠翠是李廷恩堂姐才不娶的话,立时心里透亮。
真是蠢材!
哪怕是自个儿的儿子,花姨娘也恨朱瑞恒太蠢。县试已然过了,既然没有拿到头名,就想法子与头名拉拢上关系。成不了记名的嫡子,在族谱上占个好位置也好。已经改不了的事情,事后才找人发作,有个屁用。当年自个儿要是也这样,骨头都被人嚼烂吃了。就算一定要争一口气,找李廷恩就是,去城门口贴信找整个秦家学堂的学生的不是,一竿子要得罪多少人!
心里绕了一圈儿,花姨娘依旧不得不压住怒火去劝朱瑞恒,“少爷,你听姨娘的,就是想与那李廷恩比一比,秦先生可是县城里德高望重的人,你身为晚辈,不能损长辈的颜面不是。”
朱瑞恒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弹,只是冷冷道:“秦先生又如何,他并非我的授业恩师。”
朱瑞成再也忍不住了,怒道:“蠢货,秦先生就算没有教过你,他是长辈,无缘无故,你如此挑衅他的门生,就是瞧不起他。晚辈找长辈的不是,你还自以为得意,我看你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他神色一变,语气透出一股恨意,“你以为你这回光得罪了秦先生。你将斗诗改成斗时文。时文是用来考科举的,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李廷恩的时文功夫,你就是在质疑李廷恩县试名次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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