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他是我兄弟啊。”
众人正为相聚大声欢笑,此时的玉暄却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心大哭。
老将抹去泪,哽咽道:“殿下节哀,我们已将可汗尸首带回,他正在帐子里。”
老将点头,把玉暄带到一小帐前。一股很浓的酒味,好似里面有人在饮。玉暄呆愣,迟迟不敢进,他抱着一丝侥幸,想掀开帘能见到个大活人,裂着嘴对他笑着说:“兄弟,来,喝酒。”
想着,玉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极小心地掀了一角帘,里面静悄悄的,几坛酒摆在地上,供着躺在地上的尸首。一阵眩晕,玉暄差点再次瘫倒,最后他硬忍下来,极为坚难地迈出一步、再一步。
柯林躺在那处,身上穿着达喀盛装,可汗狼毛冠摆在了头顶上方。这张脸苍白如纸,没了往日生气,玉暄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地坐到他身旁。
柯林的身子很冷,刺痛了玉暄的手。玉暄不自觉地把手缩回,愣了会儿,他又重新握住柯林的厚掌。
曾经就是这只手,教会他如何生存;也是这只手,帮他度过无数难关。那时策马奔腾,他们在草原上追逐嬉戏,他毫不犹豫称他为“兄弟”,将自己所得与他共享。
玉暄痛哭流涕,手上使了把力,想要把柯林的手捂热。临走之时,柯林就是这样紧握着他叫他小心,没想他竟然先他一步。
玉暄缓过神,查验起尸体。哥林伤痕累累,身子未肿胀,像是死了不久。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他不禁怀疑起来,立马起身拉来老将问:“可汗死于谁手?”
“周国大将跋拔氏,可汗伤重不治,前日毙命。”
伤重不治,这是天意还是人为?玉暄无法考证,他看着柯林的尸首又难过得痛哭起来。
沙场无情,人有情。
大军相聚的那一夜,无人入眠,或悲或喜,皆是一支道不尽的曲。荣灏为表彰潘逸军功,封其为威武大将军,可是潘逸却高兴不起来,独自喝着闷酒,似与这番热闹脱了节。
夜半,有人找来了,他抬头看去,是好久不见的同窗孟青。他像是有事而来,潘逸也不装傻,腾出位子给他坐。
孟青坐下,自顾自地拿了酒抿上一口。
“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
潘逸不答,闷头喝着。
“有人欢喜有人愁啊,你可知那柯林重伤不治,前几日去了。”
提及此,潘逸微了手势,侧首看他。孟青一笑,略有阴森,道:“是陛下收到王将军阵亡之后不久发生的事。”
潘逸吃惊,可是却不觉得意外,他低头思忖片刻,又像无事般端起酒壶。
孟青轻叹,又道:“你我同窗多年,我不想见一错再错。伯母伯父曾嘱托我好好照顾你,可是你一只脚踏进棺材里,我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如今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不能再被那女人牵着鼻子走,你要记得你所做得是为了国、为了潘氏,难道你要顶上个污名死去才会甘心?”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别拐弯抹角了。”
潘逸不甚其烦,皱起眉,生硬口气。
孟青熟知他,并未生他的气,只是他倔强固执得无可救药,孟青硬铁不成钢,又不忍见他丧命。
“她的嘴巴似浸了蜜,哄得你飘飘然吧?你可知道,她曾经也这般对我?在白马寺里,当着我的面脱了衣裳。”
☆、第101章 我是很努力的第一百一章
“她的嘴巴似浸了蜜,哄得你飘飘然吧?你可知道,她曾经也这般对我?在白马寺里,当着我的面脱了衣裳。”
孟青冷笑,眼中还带了几分恨意。潘逸惊诧不已,一不小心落了手中酒壶,一股浓烈的酒香悄然弥漫。
“你他娘放屁!!!”
回过神后,潘逸勃然大怒,他伸手一把揪起孟青衣襟,瞪起通红的眼,犹如噬人的恶鬼。
“她不会……她绝对不会!”
话落,潘逸重重地将孟青扔出去,然后咬起牙,不解恨地朝他面上狠揍一拳。
孟青侧身微闪,铁拳贴颊而过,见潘逸又扑来,他伸手锁住他双肩,与他扭作一团。
“你为何都不听呢?她就是个娼、妇,在你面前说的话,在别人面前也说,你为何不想想,若不是她,你怎会落得如此田地?!想清楚,你这猪脑子!”
两人对峙之时,孟青喘着粗气狠狠怒骂,巴不得能把他那猪油蒙的心骂醒。潘逸不甘,像头怒兽吼叫,使出全身力气甩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我不管!!!你再说她半句,我们恩断情绝!”
一口恶气随着这咆哮,无情地喷在孟青颊边。孟青呆愣,全然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番的话,为了一个娼、妇,竟然要断他们同窗之情?!
“你说什么?”
孟青怔怔问他,眼中惊讶未散,他又上前一步,几乎贴上潘逸的身。
“我与你相识多年,你竟然不信我,还要恩断情绝?你有胆子吼,为何不去问她?为何?”
他的话轻不可闻,却是咄咄逼人。绷紧的弦终于断了,潘逸听到清脆的一声响,锥心刺骨的痛呼啸而来。他红了眼眶,气息短而急促,铁铮铮的身躯似被看不见的墙压了,两膝一屈跪坐在地。
潘逸垂着头,似在哽咽。孟青心不死,又往他伤口上洒盐。
“你应该知道她让人做事的手段,既然她懂你心意,那么此时她在哪儿?还不是与别人在帐子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那个别人自然指的是荣灏,潘逸被戳中痛处,不由缩紧身子。他想念小鱼,想得快死了,而这般长夜她却不在。几次沉浮,潘逸以为自己能看透,可是他还是受不了,她与别人亲昵的样子像刺,不停地扎进脑子里。
“走吧,求你快走,别再和我说这些,若你真的为我好的话。”
潘逸软了口气,哀声恳求。孟青见此不由难过,他走近,伸手搭在他的肩头,五指施了力重捏其一把。
“忠言逆耳,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怎么会见你深陷泥潭不救?他起疑心了,随时随地都会要你的命啊,你可有想过你老父老妈还在等你荣归?你死了,谁来照顾他们?”说到此处,孟青深叹口气,随后压低声音,从齿缝中恶毒地逼出那几个字:“杀了她。”
潘逸抖擞,惊诧地看向他。孟青怕他听不清似的,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杀了她,杀了丹兰玉氏,向殿下表明你的忠心。到时,我们文武双雄定能称霸朝野,就如当年。难道你一点也不怀念那时风光?你我共舟,吟风弄月,抚弄对诗。”
潘逸两眼空洞,好似没明白此话含义。孟青的手从他肩处移至他颊边,细长的指如抚件美玉万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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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沉,漆黑吞噬天地,暗得无缝隙。帐外无声响,不像先前喧闹。阿妩脱下那身战铠,换上素白长袍。荣灏就坐在那边看着,一双凤眸微眯,似被暗香迷得醉了。
阿妩的衣换至一半,荣灏走了过去,故意拉扯她半裹在身的袍,然后埋首至她脖窝。
“想你。”
他在那副颈上轻啄,炽热的气息几乎要灼伤一片脂玉。阿妩未躲,像是很受用这番柔情蜜意,可当他真要行云布雨,她又狡猾地溜走了。
“达喀可汗死了。”
阿妩有意无意地提起,边说边拉上未穿好的衣裳。
满腔的欲被这冰冷浇了个干净,荣灏以为这几个月生死离别,她的心会回来,没想还是这般模样。他极为失落,可未露分毫,只平平地回她:
“与我无关。我与他说了不要盲目行事,他争强好胜,结果负伤而回。”
阿妩闻后移眼看去,眼波转流间,媚得诡异。她从妆盒中拿点素花别在耳鬓,对镜左右照了番。
“可汗对我有恩,我得去守夜。”
荣灏一听瞬时恼怒,他硬忍着怒意,轻蔑且不屑地哼哧。
“我对你也有恩,你怎么忘得这般干净。”
阿妩抬眸,望向镜中的影,那副俊容僵硬得扭曲,一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模样。她回他一个冷笑,道:“你的恩我早就报了。若没有我,你还呆在那破城里做你的王爷,每日浑浑噩噩;若没有我,你怎能坐上荣君之位?更别提称霸天下。陛下,你觉得这恩报得还不够吗?”
话落,她巧笑嫣然,移回目光不再多看他半眼。
“可汗阵亡,烦请陛下命各位将士切莫高声欢笑,以免犯了别人的忌。”
“我知道。”
荣灏扭过头,也不再看她。
“我已经下令让他们系上麻布,不得欢笑、不得饮酒作乐。”
阿妩一听,两眼发亮,随后弯了眸子,不冷不热地笑道:“甚合臣妾心意。”
说罢,阿妩走身出了帐,径直走到柯林灵帐前,跪地叩首,敬了三炷香。
灵帐内,烛火如繁星,达喀将士围坐一圈,低声吟唱。玉暄坐在中央,陪着柯林,为他净身。阿妩挑了个角落,默默跪在那处,一身素衣低沉而庄重。
能死在沙场,对达喀汉子来说是无限荣光,不应落泪,可对玉暄而言,这是难以承受的丧亲之痛。他活了二十八年,开心的日子寥寥无几,若不是柯林相助,或许他还是惨绿少年,空有一副男儿皮囊。念起,玉暄仰天深吸口气,硬是抿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