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渐渐退下淮青的脸,取而代之的是正经的踟蹰。她握着拳头想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楚凤宸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三个时辰为期,你先回摄政王府,如果朕不出来而裴毓又没有醒,你去死律府找顾璟。”
“他可靠吗?”
“所有事情都可以说。”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定要直说,不然他听不懂。”
英姿飒爽的淮青露出了一副看痴呆的眼神。
宫门在楚凤宸身后缓缓关上,淮青伫立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了。楚凤宸悬着的心忽然落地,因为她死心了。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特别不祥的预感让她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现在她简直想去皇陵跪上三天三夜叩谢祖宗庇佑——青天白日宫闱闭门?这哪里是闭门,这是瓮中捉鳖。
还好她这只鳖还是打算扑腾两下的。
至少宫人们还是毕恭毕敬,他们早就备下了一顶软轿,等当今圣上一坐上去,软轿就被轻飘飘抬了起来,不紧不慢朝前行进。楚凤宸坐在上头支着下巴看着一路景色,在就快到华容宫的时候淡淡开了口:“去御医院。”
“陛下,丞相说……”
“怎么,朕去哪里现在需要报备给丞相了么?”
“奴婢不敢!”
“不敢就送朕去御医院。”
“……是,陛下。”
简单粗暴。宸皇陛下对这次成功做了小小的总结,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攥紧了凤印和国玺。正如同每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现在的一切都是假象,她只能借着这点儿虚假的东西尽可能地去靠近目的地,然后,然后就放手一搏。
御医院不到片刻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楚凤宸下了轿,对着门口跪伏着的御医们轻轻点头,一步踏入了御医苑。御医苑的大门缓缓关上。
门一关,御医院里的白胡子老头儿们就又跪成了一地。他们神情激动,带头的执事两眼通红,摇头叹息:“陛下,您、您不该来啊……”
楚凤宸揉了揉眉心,把怀中藏着的国玺和凤印取了出来,交到执事御医手里。
执事御医眼睛一亮,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接过两样凭证,哆嗦着捧在手心看了看,然后用眼神遣散了御医院中其他所有人。不一会儿,正殿里就只剩下他和当今圣上。他放下国玺和凤印,搬来了药库的梯子架在了正殿上方悬挂着的匾额上,一步一步爬上去,从“医德皇恩”的匾额下方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布包,再回到楚凤宸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满脸老泪。
他说:“承先帝信赖,不交此方,老臣不敢死。如今……”
“如今你还是不能死。”
楚凤宸轻轻接话,取过锦布包,掏出里面的几张纸,把它们交给了执事御医,在御医震惊的目光中,她草草在药房中扫视了一圈,问:“能否给朕配一剂毒药?”
“陛下?”
“朕要那种吃了以后不会马上死,但是要定期给解药才能续命的那一种。”
“陛下,这……”
“孙御医,你受先帝器重,这些年不论是裴毓还是沈卿之都没能让你有所动摇。朕就把身家性命和社稷江山都托付给你了。”她低道,“你收好药方,尽快配出,如果有机会出宫就带去摄政王府,就说……就说是和宁赠药。如果你没法出宫,有幸能遇见顾璟,就托顾璟送。”
“陛下,您千万不可冒险啊!”
“孙御医,你还看不透么?朕今日……”她抬眸,冷道,“根本出不了宫。”
孙御医老泪纵横,颤抖着取了几粒药丸放进锦囊里交给楚凤宸,最终却泄了气似的坐在了地上,两眼已经无神。楚凤宸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没关系的,你遵从先帝遗命,朕不怪你之前不肯交出药方。而且朕此去也未必是凶多吉少,万一朕活着,就凭你这副国丧的模样,朕一定罚你官降三级。”
“陛下……”
楚凤宸眨了眨眼,道:“开门吧。”
“陛下!”
“不用开了……”
昏暗的殿内亮起了一道光,那是从厚重的门缝里透出来的。紧掩的大门缓缓被推开了,在逆光中,门外驻足的铁甲闪着寒光。他们分成了两列,手上的兵刃齐整地对向殿内,明明没有一丁点声响却叫人喘不过气来。在层层守卫的中间站立着的是当朝丞相,他一身儒衫,一派斯文模样。
他轻声道:“陛下回宫,怎么不通知微臣?”
楚凤宸凉飕飕道:“沈爱卿怎么说得好像你是主,朕是客似的?”
沈卿之低笑,忽然让开了一条道儿,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楚凤宸不着痕迹地望了孙御医一眼,跟着沈卿之离开了御医院。
…………
御花园中,一席酒已备下。虽是秋天,各色的花儿却没有凋谢的迹象。沈卿之在花下斟了一壶酒,恭顺地引楚凤宸入了席,自己却站在一旁含笑妍妍。
骑虎难下恐怕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吧!楚凤宸想了想,端起酒却不喝,眯眼笑道:“沈爱卿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些日子劳烦沈爱卿了,这酒,朕敬沈爱卿。”
沈卿之一愣,似乎是讶异她太过明媚的笑容,许久,他才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没毒?
又一杯酒被斟满,楚凤宸换了个杯盏为自己斟上,酒到口边,又临时停了手,笑眯眯倒了酒:“朕刚刚想起来,御医说朕近日身体匮乏,要少沾酒。”
这宫中下药的招式千奇百怪,酒没毒不代表杯盏没毒,一只杯盏没毒不代表另一只也没有毒,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自小见过无数,最好的方法是一滴也别喝。
果然,沈卿之的目光渐渐阴冷了下来。他的脸色一变,周遭禁卫的手纷纷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俨然是一副蓄势待发模样——
冷汗渐渐濡湿了楚凤宸的脊背。她忽然有些后悔,沈卿之这条毒蛇是她亲自打开的笼子放出来的,两成兵力给了他恣意行事的资本,裴毓病重更成了他生事的好时机,眼下所有事情都是按照计划在进行,可是……
“陛下,臣今日急寻陛下,是因为想向陛下禀报一件事。”良久,沈卿之道。
“请说。”
“神官府昨夜大火。”
楚凤宸一愣:“大火?”
沈卿之道:“是,正逢秋季,天干物燥,神官府又地处山野之中,走水之事也是难免。所幸陛下交由微臣之兵力中有一营离神官府不过数里之遥,故而并未有人伤亡,不过……”
沈卿之拖长了语调,却没有继续下去。他的眸光闪了闪,凌厉毕现。
楚凤宸陡然僵直了身体,心跳狂乱起来,冷汗几乎要顺着脊背往下流淌——神官府走水,救火……和宁!他去找和宁了!
沈卿之缓缓道:“臣忧心和宁公主,可是遍寻神官府无果。陛下可知和宁公主去了哪里?”
“朕不知,会不会她已经……”
沈卿之摇头。他站起身来走到了楚凤宸身侧,语调缓慢:“火势并不猛烈,臣确信神官府并无人伤损。陛下能否告诉微臣,和宁公主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沈卿之,你是在以什么身份与朕说话?!”
“臣不敢。臣只是想问一问陛下……和宁公主是否已经被摄政王挟持?”
寂静。
良久,楚凤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眼看着沈卿之的神情已经是一副了然的模样,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装作惶恐的模样僵持了片刻,沉默点头。
普通人终究不敢有这样的猜想的,当今圣上和和宁公主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沈卿之大约只是怀疑裴毓绑了和宁要挟,而后宸皇陛下才慌不择路与虎谋皮,这样才是更加合情合理的推断。如果她能蒙混过关,如果……
沈卿之的面色稍稍和缓了些。
他道:“陛下请放心,臣一定救出和宁公主。”
楚凤宸点点头,僵硬着身子站起身来朝外走,可谁知才离开几步之遥,却被一柄兵刃拦住了去路——
“不过,”沈卿之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他道,“在那之前,为保护陛下安全,还请陛下暂时留在宫中为好。”
“沈卿之,你这是在要挟朕么?”
“臣不敢,臣只是好奇,陛下想要凤印做什么。”
“你……”
“还请陛下,多多包涵。”
沈卿之话音刚落,禁卫们便拔出了刀刃,把楚凤宸团团围了起来。又过片刻,几个宫婢穿过重重禁卫来到包围圈内,小心地对着楚凤宸行了个礼,然后伸出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大胆!”
楚凤宸用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不一会儿,她身上的锦布包儿被宫婢们搜了出来,呈给了沈卿之。可惜,搜身却还没有结束,最后头的宫婢似乎在所有人都收了手后又伸出了手,似乎是确认似的按了按她的胸口。
一瞬间,她如逢雷击。
楚凤宸冷眼看着她,忽然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