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甲不再说话,她深深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御花园的亭中只留下微风拂过脸颊,带来一阵阵的酥痒。静谧没持续多久,一抹暗紫身影落座在了楚凤宸对面,森白的指尖端起桌上的另一只杯盏斟了一杯酒。
裴毓。
楚凤宸缩了缩身体。
这一个小动作被裴毓看在眼里,亭内的气氛又僵滞了几分。不过只是短短一瞬间,下一刻裴毓便笑了起来,伸过手取过宸皇陛下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说:“微臣放这儿,陛下就真喝么?”
楚凤宸沉默。
裴毓低道:“不爱喝酒,其实可以与微臣讲的。”
楚凤宸略微抬起头来,发现裴毓脸上有一抹淡淡的柔和。她听不懂他说的话中意,只能愣愣看着他就着她的酒杯又喝了一杯酒,然后露出一丝笑意来。
他说:“守燕晗江山五年,确有称帝之心,这一点,无需陛下猜想。”
“裴毓你……”
“臣在。”
楚凤宸用力握紧了拳头,话到口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是燕晗摄政王,是权倾天下的权臣,他还有什么不敢说,不敢为的?他根本就是已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在她面前简直连遮掩都不屑遮掩了。
可是她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即使她是楚家后裔,即使她是当今圣上。
裴毓却无声无息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站起身来到了当今圣上的身旁,屈膝在她面前跪伏下半个身子,咳嗽了几声才仰起头看着那只已经浑身僵硬的兔子。然后,他出指尖稍稍触碰了下她绣着繁杂花纹的衣袖,无声地笑了。
楚凤宸的脊背上已经有些汗意,她紧张地看着身旁跪着的当今摄政王,忽然在他白净的脖颈上看见了一抹青色。
那是一块玉,用一根殷红的细绳悬挂着,藏匿在衣领下面,如果不是这样的角度看根本看不到……
这是那天他送她的生辰礼?
“不喜欢喝酒就与微臣说,忧心和宁公主事端可以与微臣说,担心江山改姓也可以与微臣说,许多事情陛下都可以告知微臣的,如果陛下愿意说,臣会……”他顿了顿,轻道,“很高兴。”
“和你说,你能听朕话吗?”
裴毓低笑:“臣想要的东西,陛下能赐给臣吗?”
“你、你想要什么……”
裴毓眸光稍稍暗沉,声音低而温煦。他道:“臣想要什么,陛下莫非还不知晓么?”
“朕……”
“臣想要驸马之位。”
“裴毓!”
“臣在。”裴毓站起了身,却更加逼近,近到楚凤宸几乎想要后退躲闪,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肩,他轻道,“瞿放能做的我能做,瞿放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瞿放舍不了的,我舍得。十年前相识相伴的并不是只有瞿放,陛下却为何看不见我?”
“你……”
“楚凤宸,你当真以为我这五年来是受制于人不能反不敢反?”
“你……大胆!”
“江山是我所求,你也是。”
楚凤宸的呼吸陡然停滞,好久,她才听到了胸腔里迟迟跳起来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应着裴毓轻浅的呼吸格外明晰。他靠得实在太近,近到偏长的眼睫在他的眼睑下投射的一小片阴影也清晰可见。
她听见了自己虚弱的声音:“朕是男……”
裴毓却轻轻叹息:“宸儿。”
楚凤宸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因为裴毓的指尖已经落到了她的眉心,稍稍移动便是她的眼睫。而后,他俯身向前,微凉的唇替代了指尖落在她的眼睫上,伴随着一声叹息,像是有许多无可奈何却又草率抛却许多烦恼一样。
宸皇陛下,被非礼了。
男的。
还是当朝摄政王。
可她也是“男”的。
楚凤宸彻彻底底地呆成了木鸡,眼睁睁看着他低垂的发丝滑过她的脸颊,柔柔落在她的胸前。再然后,他在她的脑袋顶上低笑出了声。
“陛下在想什么?”
“……朕在想……”楚凤宸僵硬着身子,干巴巴道,“摄政王爱好……广泛……”
裴毓面色一僵,黑了。
宸皇陛下欲哭无泪。
裴毓却报复似的抬起了她的下巴,把大逆不道之举发挥到了极致,轻柔地将唇印上了宸皇陛下的嘴角,轻轻一触,低道:“龙阳?”
“……”
他轻笑,微凉的唇彻底覆上宸皇陛下的唇,微微辗转,抬头看快要她快要僵掉的眉眼,低道:“断袖?”
“……”
裴毓轻轻叹了一口气,轻浅的吻略略乱了气息,辗转出一丝凌乱的缠绵。他的指尖滑落到她的耳后,稍稍一动就解开了宸皇陛下的束发。顷刻间,她的发丝一泻而下,滑落到了腰际。他终于离开她的唇,眼底闪动着晶亮的光。
他低喘而笑:“分桃?”
楚凤宸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洒落在肩上的发丝,顿时彻底愣了神。耳畔响彻着的是裴毓的声音:
他说:“臣裴毓,叩见公主殿下安康。”
阳光,和风,御花园中一池荷花半池碧波。柳枝绿影,花间的虫儿扑闪着透明的翅膀。
楚凤宸呆看着眼前的一袭暗紫,忽然发现天塌了。`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在家更新比较狼狈,短小君,大家担待呀~
第38章 摊牌(下)
楚凤宸不敢呼吸。这许多年来,宸皇与和宁公主的身份是燕晗最大的秘密,它深埋在燕晗的许多不可说中已经许多年,她并非没有设想过有朝一日会曝光,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裴毓,他究竟已经知道多久?
还是说,他根本从头到尾就是知道的……
可是如果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他不拆穿?楚氏已经没有后人,他如果拆穿她,他甚至可以不用吹灰之力就煽动朝中势力把她彻底架空,甚至取而代之,何必迂回去夺兵权?
楚凤宸的心思彻底地乱了,无数思绪拧成了一团乱线球,就连惊惶失措的神情都凝结在了脸上久久不曾散去。自然,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丝已经彻底散落下来,堂堂的燕晗宸皇已然成了和宁公主。
裴毓在她耳畔低道:“微臣的一片心意,陛下回应不了,公主能否回应?”
楚凤宸依旧在发呆。
裴毓忽然低下头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厉害,到最后他的额上渐渐布满了细碎的汗。那时,楚凤宸刚刚整理完凌乱的思绪,悄悄又往后缩了缩。
“裴、裴毓……”她想了想,软糯开口,“你……”你了半天,却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干巴巴瞪着他。
她还是害怕,根深蒂固的恐惧并不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有所改变,只是恐惧中夹带的别的什么她却分辨不出来了。
裴毓无声地笑了,眉宇间掠过一丝复杂。他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眼前这只兔子能够有胆开口已经是极限,而他也终究没能真正狠下心来在她已经倾塌的屋脊上再添一丝鸿毛。他静静看着她,忍了忍,最终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就想许多年前初相见的时候那样,轻轻磨蹭了下。
“你可以去与瑾太妃商量。”他低道,“她是个聪明人,也是全心对你之人。无法抉择之时,可以听取长者意见。”
楚凤宸茫然抬头,却只看到那一抹暗紫的身影飘然而去,居然与无边风景快要融在一起了。
…………
一个时辰后,楚凤宸呆坐的地点换成了华容宫。她回来时,小甲正好收拾了行囊往外走,见着她微微一愣,低着头迈出了宫门。稍过片刻,她又折返回来,在华容宫帝寝门口探了探脑袋。
楚凤宸:……
小甲已经收敛了淡漠的神情,换上她常有的贼兮兮表情,探头道:“奴婢方才收拾衣裳的时候,忽然想着陛下应该被摄政王吓着了,所以吩咐御膳房煲了安神的汤,温着备着,陛下是要一份量还是两份量?吓得严重吗?”
楚凤宸:……
小甲眼珠转了转,又踏步入了寝宫,站在沉默不语的楚凤宸面前巧笑:“其实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反应迟钝了些。摄政王窥伺了陛下好几年,他平常看陛下的眼神都快发绿了呢,陛下怎么就发现不了呢?陛下小时候与瞿将军玩闹,他就一副‘放着我来’的样子,这几年他更是随时随地一副‘好想摸她脑袋啊啊快忍不住了’的死人脸呀。”
楚凤宸忍了忍,终于抽出些神智咬牙:“小甲,你这样……你主子知道吗……”
小甲一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轻柔道:“还会说笑,那我便放心了。”
楚凤宸一愣,却看见小甲慢慢红了眼圈。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掉落一滴眼泪来,小小的身躯微微弯曲了几分,像是行礼又像是自然而然的躬身。下一刻,她就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笑着转了身,轻轻阖上了寝宫的房门。
“小甲!”一瞬间,楚凤宸忽然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