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一天起,每每看见三皇叔的脸——尤其是在四下少人的场合下——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三皇叔是个聪明的人,不消几天的工夫,他就瞧出了我的异常。
是日,他正在御书房里向角太师询问我的学业,谁料想问着问着,竟把老人家给问走了——眼睁睁地看着角太师拱手作揖后就罕见地主动离去,我的小心肝自然是怦怦地蹦跶起来。
我慌忙环顾四周,见屋里还有好几个宫女在,心下才稍稍安生了一些。
不……不对!皇叔他……他、他上次不还把那些宫女给……所以,所以她们就算在这儿陪着我,又有何用?!
思及此,我才稍微平静一点儿的心这就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我屏息凝神地望着三皇叔不紧不慢地侧过身子,举步向我走来,差点就要张嘴喊人了。
但是这样不行,皇叔分明什么也没有做,我不能……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侍卫把他给抓起来吧?
自顾自地陷入了天人交战,我发现令我心慌至此的男子业已站定在距离我一丈开外的地方,面色如常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皇上怕臣?”然后,我居然听到了他如此直言不讳的问话。
“没有!”于是,我慌不择路,矢口否认。
皇叔似有似无地挑了挑眉。
完了……我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心下忐忑不安之际,我又瞧见皇叔垂眸看了看自个儿的衣袖。
“就因为臣派人取了那几个宫女的性命?”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他竟然在我完全没有说起此事的前提下,不打自招了。
我瞬间傻了眼,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我的这一反应,显然已经给了皇叔最好的答案。
“皇上可知,臣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慌不忙地抬起脑袋,面不改色地与我四目相接。
“朕不知……”我绷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与之对视。
“那皇上一定也不会知道,近来皇上的两位兄长以及他们的母妃,都安分了不少。”他从容不迫地吐露了这么一个我闻所未闻的说法,让我不禁为之一愣。
“这跟大哥二哥他们……有什么关系?”不由得傻傻地脱口而出,我却在刚把话说完整的一刹那,自个儿顿悟了其中可能存在的联系。
是了,那些被处死的宫女们的尸首,只在明妃娘娘和禧妃娘娘的宫殿里被发现,而她们,分别就是大哥与二哥的母亲。
那么……
还是不怎么明白的我皱起眉头,瞅着静立不动的三皇叔,欲言又止。
“大殿下……哦,如今不能再这么称呼了。”不过,三皇叔却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似的,很快就径自开启了双唇,“锦王虽是身上落下了残疾,可是,他对皇上身下这把椅子的觊觎可分毫不见减少。至于睿王,他本人虽然有些神志不清,可他的母亲禧妃娘娘,可还清醒得很,饶是皇上而今已然继承大统,她也同样是不愿死心。”三皇叔毫不避讳地谈论着大哥、二哥以及他们各自的母妃,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臣那样做,不过是给他们提个醒。”
“你……你要提醒他们的话,跟他们好好说就是,怎么可以……”眼瞅着三皇叔似是倏尔一沉的眸色,我顿时吓得噤了声,没说完的那半句“随随便便牵扯到无辜的人”,无疑是被我生吞了回去。
“这人世间,若是单靠一张嘴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是非恩怨了。”果不其然,他紧随其后的一句话,便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口吻来说的。
“可是!可是你杀了人……”尽管此情此景下,我害怕得很,但出于一颗不平之心,我还是忍不住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作出了反驳。
“那是因为她们该死。”只是让我不免目瞪口呆的是,对于滥杀无辜这样一件在我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该去做的事,落在对方眼里,却成了她们死有余辜。
“她们怎么该死了?不过就是笑了一笑而已,罪不至死吧?”因此,皇叔话音落下,我就不知打哪儿来了勇气,一口气反问出口。
“她们胆敢耻笑当今圣上,这以下犯上之罪,已经足够将其千刀万剐。”
“哪……哪里有这么……夸张……”
我本是惊呼出声——可惜才喊了四五个字,整个人就在皇叔面无表情的注目下没了气势。
好……好可怕……我果然不该在皇叔面前不自量力的……
正胆战心惊地懊悔着,耳边忽而传来了男子幽幽的嗓音。
“皇上莫非忘记了……那些人曾给皇上带来的痛苦吗?”
第17章 长姐临盆
我一直以为,“痛苦”这个词,是离我很远的——殊不知,那些曾因吃不饱、穿不暖而独自哭泣的日子,那些曾因遭人蔑视、遭人嫌弃而习惯低头的日子,便可以被称作“痛苦”。
只是我不明白,即便我曾经是痛苦的,我的这位三皇叔,又为何要将比这厉害百倍的苦难,加诸在那些枉死者的身上。
看着他冰冷的面容,我遽然意识到,他的世界,果然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所以,我才会畏惧于这样的他。
那天以后,我没能在这一件生杀之事上同皇叔达成共识,反倒渐渐地开始同他保持距离。而有所察觉的他对此则不置一词,仅仅是例行公事地出入于御书房,向角太师询问我近况的次数则变得屈指可数。
就这样,日复一日,几个月下来,我对朝堂之事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不再像起初那般,每每听大臣们滔滔不绝都会觉着一头雾水,有时刚好谈及我从角太师那儿学过的一些东西,我甚至还敢在私底下稍稍发表点儿看法——当然,众目睽睽之下以及皇叔在场的时候除外。
如是成长,三弟姬风行虽是老嫌它慢,却也偶尔会绕着弯子夸我两句,听得我喜滋滋又乐呵呵,差点都快忘了今年暮春之际所发生过的悲剧了。
是的,时至七月,一切似乎都渐渐地平息了。侍奉我的宫人后来又换了一拨,原因在于三弟怀疑之前那批可能是三皇叔的人,所以暗地里替我支了一招,让我以“自己的人要自己挑选”为由,愣是重新扒拉了一群新面孔;据说与此相关的明妃母子和禧妃母子始终未有捣鼓出什么幺蛾子来,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呆在她们各自的宫殿抑或王府里;至于三皇叔……
“皇上明鉴啊!臣真的没有收下那六万两白银啊!”
“朱大人未尝收取,那银子莫非是从朱大人家的地底下蹦出来的么?”
“这……”
想也知道,以上对话不可能出现在我与这位朱大人之间——没错,此乃是日早朝过后,我那三皇叔当着我的面反驳朱大人的过程摘录。
“来人,礼部侍郎朱文成收受贿赂,拒不认罪,着押入天牢,严加审讯。”
“是!”
“皇上!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皇上!!!”
不想也一样知道,那个面色如常宣人将朱大人关进牢里的人,不会是我这个从头到尾都插不上一句话的一国之君。
我只能抿着唇看着大惊失色的侍郎大人被两名侍卫一路拖出了御书房,然后小心翼翼地注目于在一边悠悠品茗的三皇叔。
如上情景,这百余日来,已经上演了四五回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三皇叔自成为我朝摄政王以来,肃官场,振朝纲,令清廉者无不称道,叫贪婪者人心惶惶,决计比我这个新帝要有模有样得多。
只是……如果他对那些人的处罚可以不要那么不留余地,就好了。
想起之前那几位虽是犯下了不小的罪行,但一经认罪就直接被砍了脑袋抄了家甚至还株连九族,我还是觉得三皇叔的做法过于狠戾了。若非他在处置了第一人之后就将其中的利弊关系详细地阐述给我听,怕是此刻,我业已按耐不住要弱弱地抗议一下了。
是啊,在这些官员贪赃枉法的同时,有多少百姓因为他们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有多少妨碍他们谋权敛财的人无辜枉死?
想到这一点,就算我的心再软,也唯有默默地闭上嘴巴了。
于是,我一声不吭地坐在归于宁静的御书房里,目视皇叔若无其事地喝完一口茶水,便起身说要告退。
我自然不可能出言挽留。
然而,就在我许他跪安的一刹那,御书房外突然来了个步履匆匆的太监,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同皇叔擦肩而过,很快就倏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启禀皇上!大驸马差人前来,急求皇上移驾驸马府!”
大驸马?要我去他家?等等,那不就是……大姐的家吗?!
“出了什么事?!”如此一思的我忙不迭站起身来,盯着那太监急急发问。
“回皇上的话,长公主临盆了,可是突然难产,大驸马要保大人,但太史大人却说要保孩子……”来人皱紧了眉头,满头大汗地说着,“双方僵持不下,驸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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