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不觉间将岫烟看低了一等,笑曰:“林姐姐自去忙你的吧。我好容易得见这几位妹妹,心里快活的很,想留她们在这院里用斋。”
尤老娘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当她是真心赔礼道歉,也忙着出言挽留,独尤二姐了解这个妹妹,觉得今天尤三姐处处透着蹊跷,心下狐然。
钗黛二人看尤三姐很不好相处,脾气暴戾且不说。而且时冷时热,让人摸不着半点头脑。
黛玉便悄悄附在岫烟耳边:“姐姐,咱们回去吧!”
薛宝钗也冲岫烟点头,大抵是赞同林黛玉的话。这三人都是心思聪慧之人,无一不察觉到尤三姐的刻意用心,只贾宝玉直肠子。见尤三姐和尤老娘盛情邀请,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不但答应,还叫林之孝家的把隔壁与惜春作伴的史湘云请来。
几个人被尤老娘带到上座上,贾宝玉便催着尤三姐谈诗。尤三姐哪里有闲工夫打理他,便随性写一首七言绝句丢给宝玉。
宝玉见那诗中道理不同,文辞浅显,韵脚不齐,便觉自己受骗上当,闷闷的坐在那儿吃苦茶,惹得尤老娘和尤二姐好不心疼,连忙说乡野趣话逗他解闷。
尤三姐不理贾宝玉,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邢岫烟身上,笑容和蔼道:“刚刚在出都门的时候,我看见有位公子的马立在邢姐姐的车前,瞧着好不面熟,可是小宋大人?”
岫烟心下一动,淡然笑道:“尤三姐和小宋大人是老交情?”
“哎呦,瞧妹妹说的,我什么身份,能和小宋大人有交情,就算有......碍着这男女有别,我也不好唐突的说出来。”尤三姐抿嘴一笑,霎时间妩媚尽出,正应了那句老话:转态凝情五云里,娇颜千岁芙蓉花。
尤三姐使起媚来,比芙蓉花还漂亮些。
“可说不认识,我又觉得有愧于小宋大人的恩情!”尤三姐轻轻一叹:“也是去年的此时,我和丫头家丁坐车来城里采买胭脂水粉,不巧叫个恶霸看去了,竟是要无礼与我,好在小宋大人仗义相助,让我平平安安家去。我心里记着小宋大人的好,却不知如何报答,等托了许多关系,知道他身份的时候,更不好上门去,免得叫小宋大人觉得我们尤家是那种趋炎附势的门第。有恩不能报,邢妹妹说,我心里可不苦恼!才刚见小宋大人立在你车前,便想着......”
还不等尤三姐完全说完,岫烟已经笑道:“尤三姐不用放在心上,我听人说,那小宋大人每日不说救七八个和姐姐同病相怜的人,也快有三四个了,他身为朝廷命官,为国效力实属应当,若盼着每一个人都来报恩,只怕也没那个精力。”
尤三姐见邢岫烟不肯帮忙,脸色一沉。
她不过是找个借口搭上小宋大人这条线罢了,别说自己是头一回见小宋大人,根本没什么援手相助的故事,就算有,一年前的事儿谁还记得清?世上只有怕去报恩的,有几个嫌被报恩?
尤三姐自恃容貌出众,她笃信,小宋大人只要见过自己一面,必定终身难忘。
“话虽然是邢妹妹说的这个理儿,但我却不能不惦记。”三姐眼圈一红:“妹妹既不肯帮这个忙,我也只好另寻他法了。”
史湘云在一旁听的真切,她忙道:“邢姐姐,尤三姐好一番诚心,你就帮她一帮,又有何妨!世间皆有成人之美的典故,说不定邢姐姐还能圆成一段佳话呢!”
尤三姐脸一红,垂着眼睑不敢看任何人。
宝钗和黛玉四目相望,也算弄明白了尤三姐闹这处戏的真实目的。二人不禁觉得此女太过狡诈,是个难缠的角色,起身便想拉着岫烟走。
尤三姐不达目的,岂能罢休?
“好妹妹,我和老娘、姐姐在这偌大的京城,没个认识的人去,今儿得遇了邢妹妹,才知道自己以前那十几年竟是白活了,我托个大,想和你结拜金兰,不知妹妹可愿意不愿意。”
这一席话说出来,屋子里顿时寂静一片,连史湘云刚刚帮着说好话的人也不敢肆意搭腔。
大家都心道:这尤三姐还真敢说!她俩非亲非故,统共说上不到十句话,就敢肖想和邢家小姐做金兰姐妹?
连贾宝玉也有些听不下去,便要开口岔过此话题,免得大家尴尬。
哪知岫烟却先笑道:“容我糊涂,想问问尤三姐,这义结金兰可有什么讲究?”
“妹妹可曾看过桃园三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妹妹和我结拜做了金兰,自然是有福同当,有难同享!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姐姐自然事事以你为先。”
岫烟脸色大变,慌的摆手:“我怎么好拖累了尤三姐一生!从此这种话休要再说。”
宝钗不等尤三姐狡辩,已经笑道:“我比三姐稍长两岁,就说句中肯的话,三姐也太过鲁莽了些,你今儿才知邢妹妹的名讳,余下半点也不了解,怎么就冒冒失失的说要义结金兰呢?”
尤三姐冷笑阵阵:“书中讲,桃园三结义的时候,那刘关张难道还要把对方家底打听的清清楚楚?我不过是凭着一腔热忱,才要和邢妹妹交好,才不像一些小人,尽是功利之心。”尤三姐不但没罢休,还反咬一口,明里暗里讽刺薛宝钗多管闲事。
宝钗脸气得发白,再不愿和这种卑鄙之人做口舌之争。
黛玉笑盈盈的挽住岫烟:“我的姐姐天生人缘好,那日在程尚书家,徐太妃的外甥女抢着要和姐姐结拜,再有佥都御府袁家的两位小姐,礼部侍郎周大人家的嫡小姐,亲勋翊卫羽林郎将翟大人的千金......”
林黛玉每说一个名字,那尤二姐和尤老娘便变一次脸,先是由红转白,再是由白转青。糊涂如尤老娘之人也听得出来,这位姓林的姐儿是拿话拿身份压她们呢!
尤二姐不禁暗恼妹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这几位姑娘嘴巴严实些还好,万一也是个爱嚼舌根子的,出了这道门就胡乱嚷嚷起来,自己的好名声非叫三姐儿给拖累到泥潭里不可。
尤二姐越发的对岫烟、黛玉等人陪侍小心,堵住了三姐儿的话,恭恭敬敬把人送出禅房。
山上苍树蔽日,气温凉爽宜人,大伙儿正松口气之际,岫烟忽然大笑起来,弓着背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一愣一愣的没人敢接话,等了许久,史湘云才仗着胆子轻轻问:“邢姐姐,你怎么了?”
岫烟好容易止住笑,经史湘云这么一问,险些又没忍住。等进了贾母的禅院,她这才好笑道:“刚才在里面,我也不好叫尤三姐难为情,便没说出来。她口中的小宋大人不是别人,正是镇抚司里的宋千户!”
众人不由得面色一变。
镇抚司的“大名”无人不知,那个衙门从来只干问斩抄家的差事,说他们救人,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168、三姐心生攀龙附凤
尤氏忙完了前面事宜,已经是许久之后,那薛姨妈、邢岫烟和李婶娘等外客不过是象征性的坐了半天,未时刚过,也都纷纷结伴去了。不但她们几家,另有各家王府,郡王府并朝中交好的几家国公府,也都是如此。
申时三刻,尤氏回后禅房来用晚饭的时候,就听尤老娘把白日里的事儿告诉她。尤氏才想开口数落这个继妹的荒唐无礼,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尤三姐不是那种鲁莽的人。
尤氏看的分明,后娘加上她带来的两个拖油瓶,这三人中尤老娘是个老糊涂,尤二姐没成算,男人一骗她就能上手,唯独这个尤三姐还有些意思,泼辣中不乏精明。
尤氏将三姐儿召进了自己单独休憩的禅房:“这里也没外人,你是知道的,我从来只把你和二姐儿当亲妹妹一般看待,她们羞辱你,岂不是羞辱我一个样子?好妹妹,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难道真是想和邢家结交?大姐不是看不起你的身份,实在是咱们高攀不起!”
尤氏说的情真意切,拉着尤三姐的手悉心告诉她为人处世的缘故,比尤老娘还“真心”的模样。
尤三姐抿嘴一声娇笑:“别人看不透妹妹,怎么大姐姐也误会了我?”尤三姐自幼和寻常女儿不同,和人异常诡僻,她因为模样生的风流标致,就偏爱打扮的出色,各式各样,行为举止不觉间就流露出许多风情体态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老娘自己的德行都欠佳,如何能盼着她教导好两个女儿?
时间久了。尤三姐和尤二姐自然多了几分风尘气,说话常毫无遮拦,想什么做什么。
尤三姐便将自己在都门外见了宋晨的事儿告诉了尤氏。
尤氏心下一动:“好妹妹,你可知道那宋晨是什么来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是今吏部尚书宋濂宋大人的公子,兼着镇抚司千户的差事,这种人比邢家还厉害。咱们哪里就得罪的起?”
尤三姐“嗤”的一笑:“大姐姐太过灭自己的威风!况且,我又不是去找人家的麻烦,何来得罪一说?我就喜欢这样的大丈夫,若他没有功名在身,我还要考量考量呢!况且......我进了他家的门,于大姐姐也有好处不是?宋家管着吏部,姐夫不是一直想找个油水多的肥差嘛?我得了好处。岂能忘了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