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蓉的手心里浸出了汗。神经一向大条的她,都知此刻真乃生死一线之时。她心里放不下阮玉安,可也知道,若是自己拖拖拉拉,反倒会累了所有人的性命。她咬了咬牙齿,忍泪狠心道:“我马上就去通知师兄和南浔。你……你一定要珍重……若……若你出事……我必随你而去。”
阮玉安心头一软,抓着容蓉的力度又紧了三分。温情过后,阮玉安立马放开了容蓉,催促道:“赶紧准备吧。时不我待。”
容蓉沉沉点过头。
容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沌愁夜色中。阮玉安也有自己的正事,几个飞身,上了房檐,避开那些像苍蝇一样黏在身上的小太监们。他要去的地方,还是长乐宫。
长乐宫的宫娥太监们差不多都歇下了,此时长宫静谧,月色浓稠,透着山雨欲来之前的摇摇欲坠。
这一次的守卫,明显没有上一次严苛。看来蔺相一离宫,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清扫门前雪。阮玉安俏俏潜了进去。屋子里昏暗幽惑,连守夜的小太监也不见了身影,唯有清灯纱帐,遮着宫闱层层复重重,似掩着不容窥探的讳秘。
阮玉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里头走着。忽的一个清俊声音传来,道:“城主,来的巧。”
阮玉安循声望去,绿影纱后头走出个俊逸身影,容貌看起来却不大,只有十七八岁少年模样。
阮玉安轻声一笑,道:“看起来,皇上倒是专门在等我。”
年轻皇帝不置一词,但一个请的手势,意在内室坐谈。阮玉安没有迟疑,随他走了左厅,坐在了炕上一头,皇帝则坐了对面一头。
阮玉安开门见山道:“要我猜得没错的话,把齐王之死透出去的人,应该是你吧。”
皇帝没有否认,眼神不再如同往日一般飘忽不定,而是刚毅和镇定。在蔺相的威势之下,阮玉安从不见他这坚韧的一面。他道:“如果齐国不知道齐王死了,那这游戏,就没有意义了。”
阮玉安叹了一口气,却不由嘲弄一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真是笑到最后的人,往往是隐藏的最深的人。”
“城主当真是过奖。”
“是不是过奖,皇上心里最清楚。要我说,蔺相应该是出了昏招。他为了掩盖齐王之死,拉了我们下水,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后边的事跟滚雪球似的翻不了身。当初,他设计杀死袁婧冈,只是想陈国担责。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没想到,倒让你逮住了把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杨倚风本应该活不过今天晚上。”
皇帝笑了笑。
“你怎么想的?”
“齐军入京畿,打得蔺相节节败退,这本就很奇怪。齐军似乎知道朝廷驻兵点,专往弱的地方打,这不是京畿之内有人通风报信,绝无可能。而蔺奎作战经验丰富,所以齐军入京畿之后,硬是将齐军生生扛在左丘,一时相持不下。这个时候,又有齐军深入虎穴,直牵小队突袭皇城,来个首尾相接,杀得蔺相措手不及……”
“继续。”
“熟悉京畿的人,应该只有皇宫的人吧……那么,此时此刻,皇城的御林军呢?他们怎会让这小队安然无恙的进入都城?御林军是司诀掌管,而御林军未动,如此放任,说明他是故意而为。他想让齐军与蔺相厮杀,损掉朝廷的兵力。齐军虽有助力,但还不至于倾覆朝廷之兵。所以,你还得从杨倚风入手——杀了他!将陈国牵扯进来。但是这件事又不能太着急。要等到他们损耗过半,齐军殚精竭力而无果之时,将杨倚风的死推在陈国和蔺相的身上,最后来一场绞杀。”
皇帝则道:“——这场死战,会让蔺文冉势力无东山再起之可能,让齐军必用十年休养生息。陈国温弱,无叱咤皇权之心。而此时御林军驻守皇城,陈国只得领着世子的尸首将息一旁……”
“所谓不破不立。皇权会再次重组。”
阮玉安说完,皇帝的笑声如水中涟漪,一层一层放大,最后响彻大殿。
“我不明白。司诀是你的人?”
年轻皇帝敛了笑意道:“他原是罪臣之子,辛库奴隶。我皇兄见他骨骼清俊,遂培养了来,放在了蔺相身边。”
“你们也不怕他真跟了蔺相?蔺相待他不薄。”
他笑了笑:“如果是别人,还有可能。只可惜,他的父母皆为蔺文冉而死,蔺文冉却收他做了义子,这岂不是大笑话?”
“你们部署了很久。”
皇帝却眼神一亮。
“我皇兄不满蔺贼专政已久。所以,在朝廷里,在御林军里,都安插了不少人脉。可惜,蔺贼早早擦觉,竟用毒酒毒死了我皇兄。此等弑君之罪,灭他九族也不为过。”
原来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阮玉安突然想到了那天暗格中的杯子和锦帕……
“你早知你皇兄如此,没有好结果。所以,你隐于懦弱,让蔺贼以为你无中殿之才。他则无所顾忌凌驾于皇权之上。他本自负,如此更为权欲熏心……又引得天下人不满。”
年轻皇帝垂目微笑。
“阮城主也是个硬气的人,居然从我脖子上偷了东西去。看来,野心也不比蔺文冉小。”
阮玉安摇了摇头:“权欲之事,我恨不能远离,经此一事,更是不欲沾身。”
“此玉乃当年德昭太子所留,牵扯癸丑之事。外间都传闻得此玉可得天下,其实不然,此玉不过昭示了当年国库空尽的秘密。如果城主无入主天下之心,何苦费心费力的寻找此玉?”
阮玉安在此刻才被这个皇帝吓到。这件事……除了他父亲,还有谁人会知?
☆、揭晓
“你是如何得知这块玉的秘密?”
皇帝见阮玉安的震惊之态,却也没有奇怪,反倒静静道:“当年国库被搬空,宣帝大怒。但是,过了不久,他冷静下来之后,却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战乱之时,国库之富,居然可以转瞬即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当时就猜到,那些财宝,是被德昭太子就近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
“此后不久,江湖之中流传着一块玉……他就猜到这块玉,有蹊跷。”
阮玉安轻轻一笑:“帝王之才,总归不得平庸。”
“我一直在想这块玉的蹊跷之处,奈何不得。皇兄死了之后,皇陵再启。地下皇陵未经修缮,此朝没有开过。我就猜想,当年李承安必不会携带大量金银。而随地掩埋,就费时费力,恐不得行。而地下皇陵,则是一处现成的藏宝之地……”
阮玉安此刻没有说话,安静的异常。皇帝则徐徐道来:“所以,我偷请人去了一趟皇陵。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倘若,这玉是开启皇陵的钥匙,你会怎么做?”
皇帝一笑:“必穷尽所能,寻回来。”
阮玉安思绪纷飞。这个时刻,是无忧城和他的命运转折点。进或退,关乎日后生和死。
“你早知玉在我手里。”
皇帝笑而不语。
“我在想,这场乱世纷争,什么时候能有个尽头。我自觉无称帝之心,又无称雄之才,多的,不过是风花雪月里的小聪明。自保有余,刚劲不足。”
“城主当真是自谦了。若是城主放手一争,天下早不是这番局面了。”
阮玉安情不自禁摇头。
“我无此欲,也不担此玉。当帝者,必要有些手段。你很合适。”
说完,阮玉安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他打开,将金兰玉置在了桌上。
“有了这块玉。帝陵就在你手。今后,逐鹿天下,必少不了你的一片势力。”
年轻皇帝明显有些微微讶异。他本以为以阮玉安之能,必定守玉为本,断不会轻易将玉拱手让人。在此之前,他还在策计,如何将玉拿回来。可现在,他却有一丝不可压抑的动容。
“你将这块玉……给我?”
“你很年轻,但是雄才伟略,最适合帝王之选。我无争雄这心,这块玉留在我的手里,终究是一个祸患。”
说到这,皇帝也明白了。他起身,从紫木长桌上取了匣子里的大玺而来。又拿牛刀,划了自己的手指,鲜血从指头汩汩溢出,如春花绽放。
“今,朕冉雍,立誓于此,子孙诸代,必应朕令,守无忧城百年平安。不征苛税,不征兵马,于民为安。阮氏亦可不允皇令。钦此。”
写完,皇帝再用大玺压过,然后给了阮玉安。
得此血书,阮玉安轻轻一叹。
“我信的不是这咄咄誓言,我信的是与君之道,皇上必不会背信弃义,让天下人唾弃。”
皇帝轻轻一笑:“若我连这点誓言都做不到,何必当这个皇帝?”
阮玉安心知皇室的喜怒无常,这份血书到底有多少的可信度,完全在乎于无忧城的态度。这辈子,若要守得无忧城平安,只怕得偏居一方,归附朝廷。
今夜的交易,两个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求平安,皇帝求玉。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城主请说。”
阮玉安沉吟片刻,才道:“皇上以为能用陈国世子挡两军之力,可我知陈王爱子心切,只怕不得轻易放过朝廷。若你杀了陈国世子,必定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