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兵围皇城,白谦嘴角勾起温润的笑,森冷得很,“前日天生异象,兵民哗变,还请皇上下罪己诏,退位让贤。”
“臣等附议。”
又一次听见这句话,白谦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不等坐在上首那人说些什么,就转身向赵与愿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一个大势已去的老皇帝和一个手握兵权的新皇,谁都知道该巴结哪一个的。而那些反对的老臣,早就被白谦一手掐住脖颈,生生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血溅大殿,外面兵戈之声越来越近,白谦慢慢走近那皇座,“还请太上皇移驾。”
白谦的手上还带着血,那已成了面具的笑容却一点不变,宋宁宗知道,若是他说出一个不字,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出手杀了他,因为这个人眼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乎。
赵与愿登基称帝,宁宗赵扩迁入别宫颐养天年。白谦暗地里在别宫布置好人手之后就向着新帝请辞了,而他离开的时候,去了一趟公主坟。
“你到底想干什么?琳琅是我妹妹,自然该享有公主尊荣,你莫要扰她安宁。”赵与愿赶到的时候白谦站在禁卫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怀里抱着刚刚出土的灵柩,像是抱着他的整个天下。
白谦纵身便跃出了包围,他的功夫,竟好似已不在当年五绝之下,“小琅的安宁,不在这里。公主的尊荣,她也不稀罕!她会葬在华山脚下,旁边有她的小竹楼,墓碑上刻着天策李琅之墓,而我,会一直守着她,一直一直。”
“你看,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你喜欢的东西,我也全部记着,可是你怎么就不可以喜欢一下我呢?”白谦的泪打在灵柩上,他永远无法忘记在看到杨康抢回的尸体时,是有多么的心如刀绞,“我帮你打了全新的盔甲和银枪,可是你肯定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不过找不到了,你将就一下好不好?啊,对了,蒙古被灭了,我带你去那里祭奠一下弟兄们,然后再回华山好了。”
“朕会建起天策府,令杨康为第二任统领的,琳琅,哥哥会去华山看你。”赵与愿挥手让其他人散开,即使天策是前朝的军号,他的妹妹喜欢,那如今便是用了又如何?
白谦却恍然未觉的样子,只顾着怀中灵柩,不知喃呢着什么。出了公主坟他便上了找来的马车,一瞬青丝白发,这便是他强行提升功力的代价,可是,“小琅,很快我就会去陪你的。”
“主子,你的身子……”
“去漠北草原。”白谦咳出一口血,把侧脸贴在灵柩上,“小琅,会想去看一看的。”
三年后,赵与愿微服去了华山,那竹楼边坐着的男子一头白发,背影却难得不那么萧瑟。那墓碑上刻着的,也不仅仅是天策李琅几字,在最上面,是血染似的两个字,“爱妻”。
白谦转过身,笑着把那墓边的一台棺木指给他看,“再过两年,我就躺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长眠啦。”
“即使小悦他们也葬在华山,可是一个南一个北,陪着她的只会有我。小琅,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你喜欢喝酒,我就陪你斗酒,现在我喝多少酒都醉不了啦。你想找人切磋的时候,我就给你当沙包,啊,忘了说了,我的功夫都废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等到你累的时候,我们就一起长眠,再也不醒过来好不好?所以现在,你同我说说话吧?不想说吗?那我一直一直说给你听好不好?”
“梁大爷前年已经走了,可是这几年他酿了很多酒,都是给你留的;孙婶的面摊子生意很红火,也没有人再去闹事了;黎叔老了,捏不出好看的糖人了,可是他把手艺传给了小黎子,他会代黎叔来天天给你送小糖人的……”
赵与愿沉默了一下便转身离开,只剩下白谦,依旧只盯着那块墓碑,日落月升,目光柔和专注,那里,躺着他的整个世界……
杨康
在接到新皇下令建起天策府,并以他为第二任统领的时候,杨康的心里在想什么呢?那个喜欢嚣张地大笑,总是抱怨着鸾卫的名字不够霸气,想要建起一个天策府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攻破汴京的那一天,杨康真觉得那样的大喜大悲,是上天同他开的玩笑。在找到自己娘亲以为可以全家团聚的时候,他最重要的家人离开了。他赢了那个赌,可是让他许愿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领军攻入蒙古,所过之处便是说尸山血海也不为过,他不是郭靖那心软善良的小子,他所重视的被毁了,那他就毁掉那些人重视的东西。没有人对他的师父心软,所以他为什么要有心软这种东西,他和白谦一拍即合,于是白谦掌文官之首,他手握兵权,逼宫退位又有何妨?
杨康在看到李琅尸体的那一刻就忍受不住了,那样狼狈的,怎么可能是他的师父呢?没有铠甲,没有银枪,没有素月,就那么穿着被染红的素白中衣,身上还有着鞭痕,他们居然连师父的尸体都没有放过!
做师父的在绝境都能杀死蒙古的大汗,那他这个做徒弟的,怎么能太差?对,屠城有伤天和,可是他不过是在所有的水源里投了欧阳克那里拿来的剧毒呀。杨康双目赤红,便是万千亡灵,都抵不过他师父的一条命!千里无人烟,那又如何?若真有果报一说,师父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那屠戮了那么多大宋百姓的蒙古人怎么都没有死!
杀昏了头的杨康回到新建成的天策府,突然就很想哭。小时候在王府里被人欺负的时候他没有哭,曾经被他视为父亲的完颜洪烈干脆地抹去他存在的时候他没有哭,最后小小年纪离开娘亲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可是那个会为他们挡风遮雨的人离开之后,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于天策府,杨康灭了蒙古之后猛地就失去了方向,似乎只有和那些将士在一起,他才能感到熟悉的温度,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银甲红袍的人扬起长枪,“有进无退,唯死而已!”
白谦带走了李琅的尸骨,杨康没有去阻拦,葬在华山脚下,是师父的愿望啊,这是他可以帮着实现的不是吗?
看着絮絮低语的白谦,杨康也俯身去触碰冰冷的墓碑,“师父,我会守好天策,守好华阳,守好大宋的安宁……这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说什么言而有信啊,可是师父,不是还欠他一个愿望吗?杨康深深地看了一眼碑文,他的愿望,不说也罢了,不说就不会得到无声的拒绝;不说,那这个愿望就永远地被欠着,直到下一世,下下一世,他都会凭着这笔欠下的债,找到他的师父。
想要再得到一句夸奖,想要看到那为他骄傲的目光,想要再吃一顿那人亲手下厨做的菜,想要再听到那人说“我喜欢你的眼神”,想要,想要那个人活过来啊!杨康握拳,骗子,欠我的愿望,要什么时候兑现呢?
“走吧,统领,天色已晚了。”欧阳克叹了口气,他也总在想,如果他们攻破汴京快一点,再快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挽回些什么呢?便是因着这份心思,他留在了天策,却只挂了个虚职。
杨康扯开一个阴冷的笑,“还有毒吗?能让人最痛苦地死去的毒。”
欧阳克摇了摇折扇,“我早就给那位太上皇下了慢性的毒药,他会明白,有时候死,也是一种奢望。”
“多谢。”
杨康笑容狠戾,血债血偿,这样很好……
黄药师
“死者长存,生者易逝……生者易逝。”真的是一语成谶,多年前李琅安慰他的话,结果应验的,却是后面那一句。
眠风死了,默风死了,还有李琅,也死了。黄药师按了按额头,突然就觉得很累,即使是知道自己当时在那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还是隐隐生出一些自责和无力。
阿蘅死的时候他守在旁边,什么都做不了,而李琅他们死的时候,他待在阿蘅的坟前,一无所知。该被珍惜的是活着的人,黄药师看着陪在身边的女儿,还有那个傻乎乎跟在女儿身后的小子,“再过两年,你们就成亲吧。”
李琅教了他们这么久,他们也该守上两年的孝,然后,那丫头是提前同他说过,凯旋之时要亲自为他们主婚的,只是……黄药师手里还留着很早之前敲诈到手的梅花酿,埋在树下那么久,已经挂浆了,很香,是一种冷冽的香,喝下去的时候却是烫喉的。
傲骨如梅,然而,刚极易折啊。黄药师记得李琅说过要在朝廷上站稳脚,然后才请他去当军师,可是其实李琅这个人也是不适合那个朝廷的。白谦和杨家的小子筹划着复仇,黄药师帮着把蒙古打了下来,不再管事,他到底是更适合江湖逍遥。
可惜,一个人的逍遥还是寂寞了些……洪七公和欧阳锋他们可以当他的对手,可是却不算是意趣相投的至交好友。慢慢地就开始想念一个肩扛重剑的小姑娘,喜欢踮起脚揪他的领子,黄药师忍不住就想笑了,而之后手持长枪的少女也很耀眼,很温暖啊。